“跟丢了?”
殿内回来复命的锦衣卫皆匍匐跪地,不敢再应声。帝王冷脸拔出身旁宝剑,从龙椅上起身一步步踱下高台。
“朕的王土上,逮不住一只小小家畜?”
“是朕无能?还是你们无能?”
来议事的朝臣也都不敢应声,一个个把嘴抿成线。如今呈贤帝的脾气一日比一日难揣摩。连姚家这等百年肱骨都没了,他们缩着脑袋,生怕触了霉头也带着全家陪葬。
“众卿很不满朕处置姚家啊?平日里有他姚家在前,一个个恨不得钻进朕的耳朵里聒噪,怎么今日反倒都装起哑巴来了?”
呈贤帝扫视着殿内这群废物,最后将目光落回那跪在最前头的人身上,怒笑道:“崔庭山,一个姚家小娃娃,你们抓了三月,现在和朕说丢了?”
“回……回陛下,臣……臣等……”崔庭山憋不出一句话,他看着眼前泛着寒光的剑头和那地上长长一道蜿蜒拖痕,认命般闭上了眼。
呈贤帝不耐地用剑脊拍了拍他的脸,他立刻抖着身子将头重重磕在地上,剑锋擦过脸侧,划出一道浅口,血珠渗出,混进汗中一同滴落在地。
“朕的皇粮养不出好狗啊,连个文弱小儿都咬不到,是朕无用,给你们赔罪可好?”
此话一出,朝臣们也跟着跪倒一片。
呈贤帝慢慢闭上眼,眼下崔庭山还不可动,但他心中郁气难平,不痛快极了。
他已做了十四年的皇帝,与这些大臣,与那些百姓,唱了十四年仁厚礼贤爱民如子的戏,如今半身入土,他实在是懒得再忍。
所以他厌恶姚氏,他们在燕国活得太久了,久得盛名都盖过了燕国的帝王,久得朝中百官天下文人心中敬仰姚氏甚过敬仰他,久得就连他这万人之上的皇帝都要对其拜称一声师家。
他的父皇,他的太子,皆拜姚家一声老师,可他不同,他从未受过姚家一日教导。当年他那长兄废太子倒台时,未能攀咬到姚家已是可惜,如今连斩草除根都出了岔子……
他将剑摔在地上,恼怒着转身离去,一刻都不想再多看一眼这群废物。
最后头的宋青峰见呈贤帝没了影,悠然自得地从地上爬起来,扑了扑衣袍也准备离去,一旁的年迈老臣咳了几声,问道:“言止啊,今日几时归家去?”
宋青峰笑呵呵地拍拍老臣肩膀:“自有归家时。”
他说完又瞧了眼远处走向崔庭山的太子,转头摆摆手:“你也走罢,杵这不如杵家里松快,依依不舍做甚,走走,一道走。”
崔庭山仍跪着,百官嗡嗡议论,身后早已吓得连声音都在发颤的下属怯声问道:“大人,咱还能活吗?”
崔庭山叹气沉默,活亦不过一时活,他不知该如何开口答复。
“崔大人,起来罢,姚家小儿狡猾脱身,总会追回的,父皇既然没说别的……那也就不过是和您动动气,待大人将功补过,气也就消了。”太子谢清川将崔庭山扶了起来,他看了看侍监,对他们笑了笑,笑得得体又藏刀。
那便是警告,警告他们不要与皇帝胡言。
崔庭山起身谢过太子后仍只是叹气,眉头难展。
“你们到宫外候着罢,本宫送送崔大人。父皇政务操劳,也就这些小事本宫还能帮得上一二。”谢清川对崔庭山笑得和煦,让随侍递了块新帕子给他,又说道:“父皇早日宽心,本宫才能早日欢喜。走罢,同本宫说说这一路。”
“太子言重。”崔庭山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汗和血。
宫道行路漫长,谢清川一路端着面色,笑得温和,却不曾发问,每每崔庭山想要开口,他皆递一个闭嘴的眼神过来,二人一路至宫外前都未开口交谈。
宫门外太子的马车已候多时,谢清川在上马车前突然对行礼的崔庭山开口道:“这几日更深露重时,本宫常常睡不安稳,皆因雨声太过扰耳。崔大人,这南边的雨夜……好眠吗?”
“回太子,皇命在身,臣等不敢安睡。”崔庭山摸不透太子此问何意,只能打了个官腔回道。
“是官心不安,还是良心不安?”谢清川依旧笑着。
“皆有。”崔庭山几乎只是做了口型,声微难辨。
“如此吗……”谢清川了然,眸中情绪难辨,他似叹非笑道:“终究是父皇的心愿,抓不到这无耻余孽,本宫心也难安,与崔大人……是一样的。”说完便转头掀帘进了马车。
“那帕子大人记得还,十金绣的,金贵。”
“……”
崔庭山回头看了看下属,说道:“都回吧,明日寅时动身。”
京内还是那片繁华盛景,崔庭山独自走在街头,目光低垂,心情沉闷,仿佛看不见身边喧嚣的热闹,只在路过曾经的姚府门前时,脚步才微微慢了慢,却也不敢停留。
回到家中时已是日暮。崔庭山将那揉在手中的帕子展开,素白一面帕子,无绣无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