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行上必有阻力。
另外,农户不种粮食了,自家的温饱便成了问题,余粮余银撑不了几年。到时候如果无法高价销往外域,供大于求时桑叶会贬价到什么地步?不种粮了,一年忙活到头赚到的钱两够不够农户买粮以食?
那时势必又给了地主趁机吞并散户土地的空子钻。富有的会愈加满嘴流油,清贫的会愈加穷困潦倒。
程君辞把这个忧虑说与萧渲时,对方沉默良久。
“朝中官员,谁人家中无私田隐田以盈利;商户地主,谁人家中无戚亲在朝谋事以蔽遮。这原本就是两相盘根错节。”萧渲叹了口气,说。
程君辞这才记起萧渲的族亲在家乡开着书院,有一些学田,每年或许还给整个家族供着许多盈利。
程君辞摇头笑了笑:“我与你讲这事,是我的不妥。”
“这是什么话,这天下是圣上的天下,在朝为官,为君为民,思虑多少都不为过。”萧渲也苦笑,补充道,“…...不过,士族暂且不谈,江浙可还有许多土地大户本就是动不得的皇亲国戚啊。”
萧渲苦读诗书十几载,如今又身在中京翰林,远离地方事务,才不至于在听程君辞议论这新政时像其他私产庞大的官员那样被触怒。
而剥开新政理想漂亮的外衣,其实又是个拉大旗作虎皮的贪婪谋私之计矣。
说来说好听,到落实时若出了什么问题,君主只会问责内阁、朝官只会给施行官员硬下指令、而地方官则盲目刑惩抗议的百姓——总归是从上到下层层吸收了利贡,又再层层推诿挑错。
这几日,程君辞刚从这事里嗅出了不好的苗头,杨安已与其一派的几个官员上书数十封,弹劾的弹劾、攻讦的攻讦,言辞无不激烈恳切,却全以领了十杖收尾。
这把程君辞刚升起的一丝谏言念头压了下去。
文官,尤其阁臣门生,视受廷杖为荣,以明自己谏君主之忠心。但程君辞可不一样,在完成任务之前,她很惜命——为了虚拟国度的一时兴衰而贸然冲出头,要是重伤致死,岂不是白干了么?
只要男女主没死,这世界都能继续。
杨安这样的清流,似乎被一腔报国热忱冲淡了能跳脱出棋盘的理性认知。尚未,又或是不愿认识到,他们的位列乃至拔擢,或许只是皇帝异论相搅、势力制衡的工具。
程君辞想,她对夏谨砚印象不深,即可粗略印证当今女皇先前应该并不是什么天资聪颖的皇储。
这也说通了,找到新政奠立君威,逐步对朝政实有掌控,是多么为夏谨砚所需。
上一世,先皇醉心仙道,扔文武官宦党派相倾压。其人刚至中年已久废朝政,不是大梦后宫便是把大把银子花在了铸炉修殿炼丹上,将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还当是距仙境弥近。那时的昭珏公主夏良玉其实隐有实质掌权人之势。
转折出现在“昭珏”在一次郊祭时骤然染疫暴毙。她死后,先帝忽然毒发,皇室的动荡正好便利原书男主江湖势力的韬养。
而这边朝堂混战,最后就推了除了男主吕尊河外几乎无人看好的夏谨砚出来继承这天运。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从前炙手可热的几位皇子皇女背后的势力几败俱伤,年仅十岁的夏谨砚便由宁山清辅佐,坐上了摇摇晃晃的皇位。
女皇身侧长年只有吕尊河一支势力留下的少量精锐可信用。小将军吕尊河又时常为她征战四方,平定祸乱。
而伴君左右又向来古井无波的宁山清,就如头顶一丛黑压压的云,是庇护更是威胁。
十年过去,夏谨砚养成了君主脾性,学着自己的父亲那样理所应当地享受天子奢华用度,俯视一众臣子。时至今日,又终于不再像孩子胆怯老师那样胆怯于各方势力,开始隐隐拿出主见和威严,试探着操控家国命运。
站在夏谨砚的角度,作为这本小说的女主,她又何尝不是谋略于心、隐忍蛰伏,如履薄冰呢。
程君辞一边照例在日常写给女皇,不,宁山清的奏折里编些日常琐事进去胡侃,一边想着:吕尊河还是快点回来吧。
男女主谈起恋爱,忙着两相试探倾诉衷肠什么的,或许女主就能先放过自己这走歪的朝政权谋了。
很多时候,一个朝代的加速衰亡,真的是斗争和新政给作的。
大启啊,可千万在她完成任务前撑住啊!
程君辞“哎”地叹了一声,一下失手将手边小茶杯打翻,茶水泼在奏折的一角,她又忙抻着袖子去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