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上面锈着银白的山河。一头墨发拿银丝绑着,鬓角的垂发被梳理的很是服帖,纤长的手指抚上方桌,举目间满是风华。
乍然对视,李惜朝瞬间错开了视线,手里的金樽压在唇前抵了一大口,险险压下了心里的慌乱。
铜月心里一阵好笑。若是这位三王爷知道自己前世曾婚配于他,不知又作何感想。
觥筹交错间,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男音,音调不高,沉稳雄厚:“老夫来迟了。”
听到声音,众人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除了李惜朝和铜月。
他们二人,一个是因为王爷身份,坐得甚是安稳。另一个,是因为恍听到这无比熟悉的声音,一时腿软。
格温去扶铜月,还未把人扶起,殿外的那人已经走了进来,快步坐上了高台,众人在他“诸位请坐”的声音里落了座。
许是在一群站着的人影里太过显眼,有几个匠人在落座后都往她这瞥了一眼。
铜月攥着手掌,把头埋得很低,余光里还能看见坐在自己这一侧的水冲蕊刚收回去的脑袋。
“你怎么回事啊月姐姐。”格温小声与她嘀咕,语气有些着急。
铜月不知声,只一味埋着头,眼眶有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但很快就干透,睫毛扎着眼底生疼。
高台上的人在向众人说着他的愿景。他声音敦厚,语气和缓,听上去很是深明大意之人。乃至让人没有留意,身为王爷的李惜朝坐在高台之下,而他,不过一个太子太师,却立于高台之上。
铜月不用抬头都能想见到他的样子。一身素衣,也许袖口处还有些磨损,无论春秋腰间总是别着一把纸扇,上面大字写着“温良恭俭”。
那是前世她最敬重自以为熟悉无比的先生朱彦夫。
前世自己满心想要中举为官,但墨义和策问最是让人头疼,爹爹为她报了学堂,学堂祭酒便是朱彦夫。
那时自己还不谙世事,朱彦夫也只是一介祭酒。
世人都评他策问议论皆是一绝,还赞他文人风雅。
铜月还记得他与自己讲斯文在兹,若是寻常先生,不过是照着《论语》宣读。
可朱彦夫不同。他知道自己策问不好,便借此勉励自己。他说斯文在兹更多的释义是在于把知识掌握在自己手里,策问是一门非常灵活机动的学问,要学会变通。
可是最会讲斯文在兹的那个人,却最是让人万劫不复。
若不是死过一回,铜月也深以为朱彦夫是最有文人风骨的人。可惜,她已亲历过一遍历史,她太知道那张笑脸下是何等酷辣,所谓风骨是如何奴颜。
良人终化枯骨魂,却是金杯玉盏不良人。
铜月无意识的舔了下唇瓣,早膳是御厨烙的糖饼,现下嘴角还有丝甜味儿。
重生后她已不期前世功名,只守得这小镇,做着糊窗的行当也不赖。只是这梅花年年开年年落,竟让她也起了怜心,不愿良人化枯骨,不想看不良人推杯换盏夜夜歌。
铜月终于抬眸,去看高台上之人。
也许是意念太强,那人也回看了她一眼。他一脸和蔼,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与她微微一笑。
铜月却像吃了一兜子苍蝇一样,强压住心里的恶心,又埋下了头。
前世她一举中第连升数职,因为太过灼目才被朱彦夫选中做了棋子。朱彦夫靠着她,终于也爬到了更高的官职。
不过现在铜月光是匠课就多拖了几年,朱彦夫还能爬到太师的高位,也没能舍弃前世他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前世朱彦夫设局印钞案,将所有罪责都揽到铜月身上,自己却两袖清风,靠检举自己的学生博得一众好名声。
今世换汤不换药,只是这次被选中的是朱彦夫自己的亲儿子朱石开。都说虎毒不食子,朱彦夫却能检举自己的儿子贪污受贿,大肆造价印钞,朝中皆夸他大义。安乐皇帝更是对他器重有加,任太子太师,让他教建宁太子读书。
这样一个心狠之人,却能佯装得如此成功,也不怪铜月前世满心赤诚为他。
宴后,众人礼别了朱彦夫和李惜朝,开始稀稀拉拉的往外走。
铜月在朱彦夫一出殿门的时候就动身,跟在他后面几丈远,也往外走。
朱彦夫毕竟是上了些年纪,路走的很慢,来时也没带小童,自己一个老夫子迈着石阶一阶一阶的下。
有几个匠人跑去他跟前献殷勤,却也被三言两语打发走了。
铜月看着有些心酸。不是为这位老夫子孤零零一个人亦步亦趋的身影,而是为那些,包括曾经的自己,心疼过他敬重过他的人。
因为他太能装了。
一身破落素衣,一把陈年旧扇,唯一的儿子被流放,自己一身清白,朝堂上从不与人争辩……
不知情的人,还真当他是贤臣。这样的人,太能装了。
铜月忍不住啼笑。这些全是朱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