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下午三点差十分钟的时候,二年级的家入在外面敲我房间的门通知我家里人来探望了,目前在上理论课的教室等我。
我还以为是父亲他觉得让我在这里反省过错的时间够了,差遣甚一接我回家去。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父亲本人——那个不着调老爹居然会为了我亲自跑到东京来?这也太不合乎常理了。我试着回想过往父慈女孝的生活景象,但是那种画面怎样也无法在脑子里浮现出来。就连我七岁那年的七五三节,带我去神社参拜的也不是父亲,而是堂哥甚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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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历十一月十五日七五三节这一天前往神社,是庆祝三岁的儿童开始蓄发,五岁的男孩穿上成年男子同款式的袴服,七岁的女孩不再用绳子而是腰带来束和服的仪式。那天父亲他午饭后饮了酒便睡下了,仆人不敢擅自叫醒禅院家当主,如果不是次日早上在餐桌上叔母主动提及为了七五三这天特意催裁缝赶制出来的衣服我穿着很合身,恐怕父亲根本不会想起来这回事。
我还记得那件和服,素雅的淡绿织布上染印了白色和粉红色的牡丹花图案。我们直哉穿着它简直就像公主殿下一样啊,叔母一边笑眯眯地感叹道,一边把我的头发挽上去梳成大人的样式。我非常喜欢这套扮相,自然也希望能给父亲瞧一瞧,不过既然他心里只想着喝酒,那就算了。哪怕未来他错过我的成年礼也无所谓,我才不在乎。
那时候我很少有机会离开家,外面世界的一切看起来都新奇不已。在神社里,我拉着身材宛如狗熊的甚一哥的手往前走,四下打量场馆内的其他孩子。也有和我一样没有爸爸陪同的小孩,大概他们的爸爸今天在上班吧。没谁身上的礼服有我的那么漂亮,这让我得意极了。可是——
“为什么我妈妈没有来呢?”
“……你的妈妈?”甚一反问道,声音竟然有几分不知所措。
“你看,大家的妈妈都来了呀。”
“这个啊,”甚一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我继续不依不饶地追问:“很远的地方究竟有多远,坐车也到不了吗?”
“到不了。”
“那搭飞机呢?”
“也比较难吧。”
尽管当时还小,我已经能意识到这种解释站不住脚。错过我三岁那年的七五三节就罢了,不管母亲是在多么交通不便的地方生活,她总会想办法来参加今天的仪式才对。她肯定也想见证我穿上有绑带的和服,成长为少女的这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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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才从叔母处和侍女的闲言碎语中了解到,母亲死于产后大出血。其实五年前怀着二哥时她已经算是高龄产妇了,可是两个嫡子天资平庸,她想要趁还能生育再赌一次。医师上门诊断时告诉她这胎也会是个男孩,她和父亲都欢天喜地。
然而,诊断失误了。
眼看母亲就要不行了,她执意要瞧瞧刚刚降生的我。父亲为了让母亲走得安心,哄骗她生下来的的确是个男孩。母亲流着眼泪说太好了,直毘人,我总算没有让你失望。我给孩子想了个名字,就叫直哉好不好?
有关孕育我的那个人的事情,我知道的就唯有这么多。当年分明在她肚子里住了将近一年,看到父亲案头摆着的女人照片却觉得完全是个陌生人。要是如今找来精通死者降灵术的咒术师让我和她见面,我也不知道到底该和母亲聊些什么,或许可以对她稍稍抱怨下我的名字。唉,带有直字又好听女孩名那么多,原本我能叫直咲或者直奈的。直纪听起来有点老派了,直美更是土得掉渣,但是怎样都比不得不用男生的名字过一辈子强。
七五三节过去不久后我觉醒了术式,是和父亲同样的投影咒法。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父亲掐着咯吱窝把我举起来,大笑着说他早知道我注定会让他骄傲的。
“哇,你满嘴的酒臭!”我嫌弃地朝父亲肩头飞踢一脚,跳下来扭头跑掉了。至少他没有试图亲我的脸颊,不然我肯定会恶心得想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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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叔父在上一代的继承权争夺中输给了父亲,总爱在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公开和一家之主的父亲唱反调,不过他对我还可以,时不时询问我茶道和插花学得怎么样了,没有和老师犟嘴吧。六岁时我心血来潮吵着要学弹钢琴,叔父便在那年生日给我买了一台立式钢琴。练习了几个月后我就兴趣消退没再弹了,他也并未因此责怪我。
叔母是个懦弱的女人,只知道一昧仰仗丈夫的鼻息生活。我有点儿看不起叔母,但是并不讨厌她。由于婚后迟迟未有身孕,她向来把我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疼爱。
甚一哥老爱管着管那的,一会儿不许我穿着裙子爬树,一会儿又不许我和兄长们赤脚在池塘里捞锦鲤,总之零花钱用完了找他讨要就对了。
觉醒术式之前虽然父亲不把我放在心上,其他人对我都很好。父亲开始以继承人的标准培养我后,家里的氛围变了。大哥和二哥不肯再带着我一起玩了,扇叔父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偷走他存折的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