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村里的人,是有一天村长外出,回村时带回来的,她当时被绑着,嘴也被塞着。她逃了几次,每次都被抓回来,然后被村长打骂。我们全都知道,可是没有人阻止,他们甚至还帮着村长把她抓回来。我每天夜里都能听到她哭……后来,她就不哭不闹了。因为她有了身孕,村长就不再绑着她,那天晚上她就把村长杀了,第二天我们就看到她站在井口处……”
穆湘一瞬间如坠冰窖,明明是夏夜,却如此身寒。
“所以,你们才会认为,此次暴雨以及疫病,皆是因诅咒而起。”
“嗯。”
穆湘回到屋中,穆彦随后进去。他见穆湘双眼微红,忙问:“怎么了?”
穆湘单手抵在胸前,喉咙艰涩异常,又心乱如麻。她抬眼看向穆彦,见他一脸担忧,便道:“没事,哥哥莫要担心。”
次日,穆彦不顾村民阻拦,叫人下井,果然捞出了一具尸体。穆湘看着那具尸体,微微低下头。
穆彦本想寻个地方埋葬尸体,却被穆湘阻止。
“她生前痛恨此处,如何能将她尸首掩埋于此。”
“可我们不知她来自何处,要如何安置?”
“不若烧了,将其骨灰洒向风中。”穆湘顿了顿,“她该是渴求自由的。”
撒骨灰的那日,风很温柔,穆湘摊开手,看着骨灰奔向远方。
这天地广阔,但愿你有安身之所。
夜里,穆湘起了热,大夫与她针灸灌药,终是久久不降。
“她这段时日竭心尽力,又忧思过重,再加上日日与病人接触……”大夫不忍将话说完。
“可是为何,为何这药对她无效?”穆彦心急如焚,其他人喝了药不是有效么,怎么穆湘喝了几天却未有好转迹象?
大夫只得沉默,又重新配了几次药,皆无效果。
穆湘这几日只偶尔清醒。
“哥哥。”
“在,哥哥在,哥哥在呢。”
“那些村民如何了?”
“都好得差不多了。”
“那就好。”
她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又道:“哥哥,我前几天听到了一个故事……”她将枯井原原本本告知穆彦,“哥哥,我救他们,是不是错了?我有时会想,我当初就应该直接离开,让他们继续接受所谓的天神的惩罚。哥哥,我是不是不应该救他们。”
“傻妹妹,救人哪有什么应不应该。他们做错事,该受惩罚,可这与你救人毫不冲突。再说了,你救人的时候知道他们有错么?你不知道,所以啊,不要去责怪自己。”
“嗯。”
又过了几日,穆湘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是日,天清气朗,天空湛蓝如洗,团云洁白似雪,穆湘醒来,已似有所感。
穆彦端药进来,见她醒了,忙走到床边,放下药碗。
“哥哥。”
“嗯,哥哥在呢。”
她看了眼那碗药。
“哥哥不必再做这些的。”
“瞎说什么,你很快就会好的。”
穆湘笑笑:“我是大夫,我的身体如何,我最是清楚不过。”
“哥哥,枯井一事,就劳烦你费心了。”
“好。”
“哥哥,谢谢你,每次我有困惑时,你总能说些话来开解我。”她稍作休息,继续道,“你说得不错,我只管救人,若他们犯了错,也是该由律法惩戒他们。”
她心里拐了几个弯,想趁此将心中的话悉数托出:“此次疫病,村民们根本不知如何自救,若不是我们恰好经过这里,怕是凶多吉少。师傅曾同我说过,医者,多是救得了身,救不了心,更救不了命。那夜谈心,你同我说,苦难者众,我无能为力,只司其职就好。师傅与你说的这些话,我都是一知半解,想来是我以前如井底蛙一般,所知所感甚少。”
穆湘缓了缓,接着道:“可自去年起,直到今日,我经历了一些,开始似有所悟。医者多是救身,不可救命,可若是连身都救不下,又如何能有机会救命?如此看来,能救下身,已是极好了。哥哥其实说得不错,人是要自救,可,倘若自救不足,这时有人拉一把,便有可能大不同。”
穆彦见她双眼又阖上一些,忙道:“先不说话了,把药喝了好么?”
穆湘已没有力气抬起手来。
“再不说,怕是没机会了。哥哥,我看着你与音和夫妻伉俪,真的很为你们高兴,往后就这样开心地生活罢。我院中那棵杨树,劳烦哥哥替我照看。还有,替我转告父亲母亲:未能尽孝,望二老原谅。能成为他们的女儿,我很荣幸。”她顿了顿,“若你见到慕哥哥,替我转告他:愿君珍重,莫要对我十分挂念。”
“哥哥,这世间善恶并存,阳光底下必有黑暗,可我始终相信,善良者居多,所以哥哥,日后替我多看看这世间的人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