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之中,少年原来维持着诡秘法术的手势蓦地松懈下来。他元神一动,闪回客栈后院的简陋卧榻上翻了个身,掀过棉被盖住头顶,适时地掩去了自己脸上渐渐收拢不住的笑意。
……
穿过一层朦胧的结界,临岚发现自己来到一处荒山野岭,周遭景色迥异,山路奇险难行,林木枯朽摧折,方圆百十里内,竟是毫无生气。
此间暮色低垂,深谷里很快变作漆黑一团,远方却传来此起彼伏的低沉之鸣,细听若有狼虫虎豹间杂,一阵长似一阵。她不免心底生寒,正想迈步出去探探这荒岭之内是否还有活物的气息,谁知竟迎面撞上一个瘦高男子的温暖后背——
“月琢?”她扶着脑门仰起脸来,熟悉的气味便也如丝钻入鼻中,“你为何也在……”
被撞之人倏而转身,大袖一拂将其揽至自己身前,示意她悄声道:“这里并非我们来过之地,我已将身上灵气掩住。你且小心,说话别太大声。”
借着他额上所嵌紫珠的照映,临岚终于看清了这片诡谲山野。虽犹不明朗,但的确陌生,不似她记忆里所见任意一处。
“我们怎会来到此处?”她轻轻问道。
月琢缓缓挺直脊背,两指按在额间,幽幽紫光瞬时如霞隐去。临岚眼见那双本是晦暗的眸子,此刻竟似吸收了散落身周的所有月光一般,逐渐清亮起来,即使在黑暗之中,也难掩惊讶之情。
“你……能看见了?”
月琢微微点头,解释道:“若我猜得不错,这里应是中原以北的荒僻之地,但并非现实,而是陆无鉴的梦境——他曾经,在此流浪过。”
“陆无鉴的梦境……我们,是中了碧寒之计吗?”临岚蹙了蹙眉。
“……应该是。”
她迟疑地跟着他踏出几步,本以为跨过山岩后便会一脚踏空,不想那一刻天地倒转,日夜更替,他们竟又置身一处陌生的山岭。
空间逆转后,时间便由暗夜转为破晓之初,一派万物复苏的懵懂气象。
眼前是一条通往山下的崎岖小路,然而山势较方才稍微平坦些了——至少可以在那突兀的岩石间安然落脚,不致跌落万丈深渊。
他们一前一后在那山道上走着,不自觉地互相搀扶,浑如一对相依为命的羁旅恋人。
原不熟悉的两人偶然举止亲密时未免尴尬。临岚盯着自己被他挽住的手,憋了半天,才想好与月琢搭话的理由:“……我这两天身体状况尚不稳定,若是中招也就算了,你怎么也……”你可是有千年修为呢,临岚腹诽。
“嗯,别忘了我们都还在僭灵城幻阵之中。”身后晨曦浮动,月琢却不回头,只是背着日光道,“所谓‘强龙难敌地头蛇’,碧寒私自施行的法术叠加于幻阵之上,难免会使人着了道。”
“好吧……”但临岚并不相信他所言为真,笃定道,“你既然也来了,想必一定有办法破了这幻境。”
月琢不答,嘴角却有一丝微妙的上扬。
旭日高悬,两人走了许久,方看到山路尽头隐有城镇的轮廓。临岚时常望向他尽力睁开的双眼,担忧他的目力不知还能坚持多久,也无法轻易开口问出自己心存的疑虑。
其实霜洞那夜,月琢仍未告诉自己眼睛失明的真正原因……临岚心里暗叹,可是现下并不是纠结这种事的时候。
踏出山影重叠的林间,天色骤然大亮。月琢强自忍住下意识闭眼的举动,定睛一看那官道上方所示的城镇之名,回首对临岚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
“琴岗,我们到了。”
许是久处梦境的缘故,失明至今,他还是第一次大胆迎着日光而笑。薄露沾着曦光映入他深邃的眼瞳,竟折射出一缕柔和的赭红,宛若浸于天界瑶池的朱砂,又似深藏人间皇宫的瑰宝。眉眼间的淡然自若与他此身所散发出的贵气结合,便衬得他正如一位飘然遗世的仙人。临岚一时看得入神,竟忘了自己要回他的话。
“什么……什么岛?你怎么知道,你来过这里?”她前言不搭后语地道。
“嗯,也不算来过。”越往城镇去时,他便越渐松开与她相握的手,娓娓诉说的语气倒像是记起了很多陈年往事,“我从前游历中原寻找苏湲转世之时,路过左近,但从未进去看过。所以,我也并不清楚如何走出这个幻境。”
“……那也无妨,我们一起找。”她也不悲观,反倒对面前这座新奇的城镇充满了探索欲。
琴岗乃是北方一座颇负盛名的海滨小镇,其东北环山,西临胶州湾,南面则是一望无际的汪洋大海。镇上常年翠树成荫,海风掠水而来,吹过条条山岗,其音铮铮有如清妙琴鸣。天气好时,放眼南方可见碧波连天,青云缥缈,海上仅有零星几座小岛如琉璃石般点缀,视野里正是一片干净爽朗的景象。而若有幸走去外滩闲步,整日里亦有阳光暖风相伴,空气微咸,温煦潮润,最是宜人;及至夜幕悄然降临时,沙滩就着月光,银辉细细,又不难逢那一湾“星沉海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