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 天还没有亮,过于浮动嘈杂的喧哗声就响了起来,高高低低的呜哝像是闷在缸里不断的回声, 空洞又刺耳,花枝子用被子闷着头努力想在最后几分钟属于自己的安眠中找回一点清净, 却无奈地发现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小男孩尖锐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花枝子!我的早饭呢?你是不是又想偷懒!你再不起来我就要用扫把抽你了!”
不等屋里的女孩子有任何的回应, 八岁的男孩一把拉开了拉门, 一双小眼睛眼尾吊稍, 在许多人看来这是勇武智慧的象征,就像画师们在画大人物的肖像时会故意将眼睛向上提一样。
不过在花枝子眼里,明太的这双眼睛可怕极了。
被养的一身粗肉身躯肥厚的男孩横冲直撞进来,一把抓住花枝子身上薄薄的被子就要掀开,野蛮发育的男孩简直不像是八岁应有的体型,花枝子敏锐地死死抓住被角, 虽然她睡觉时并不会脱掉衣服,但这不代表她喜欢被弟弟这样毫无尊严地看来看去。
“我知道了!”花枝子忍无可忍,又不敢提高声音骂他,只能忍耐着道, “带给阵屋大人的蜜已经装好了,就放在柜子上。”
两只手僵持了半晌,落在被子上的手终于撒开了力道,脚步声咚咚咚地冲出了房间,花枝子将脸埋在被子里, 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她不敢拖拉太久, 赶紧起来叠好被子,塞到房间里唯一的家具、一只小小的破旧木柜子里——这个木柜子是她们母亲的嫁妆,后来给了最年长的俏子用, 俏子离开后就到了花枝子这里,可能以后也会作为花枝子的嫁妆陪她一起出嫁。
少女一边用手拢着被睡乱了的头发,一边匆匆走出房间,迎面就看见了正向这边走来的房客。
中等身形面目板正的男人看样子早就已经起床了,衣服整整齐齐的套在身上,连领口都压的平平的。
花枝子脸上骤然腾起一阵尴尬的血红色,她胡思乱想着,从昨天晚上地窖的相遇,到刚才明太骂骂咧咧的话语。
他听见了多少?他应该已经全都听见了,房屋的隔音效果十分差,就算是脚步声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少女微薄的自尊心前所未有地疼痛起来,她对这位陌生房客并没有什么恋慕之情,这也许是目前唯一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花枝子秉承着传统深深地低下头靠在门板上,等待房客先走过去,就算楼梯距离她只有一两步,但这个国家的礼仪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男人迈着匀速的脚步从花枝子面前经过,半道上他似乎犹豫了一下,具体表现为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脚步停在了花枝子面前,花枝子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生怕他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
好在房客到底没有真的想说什么,他转过拐角,踩着楼梯下去了,花枝子在他背后松了口气,就听见楼下的明太再次开始喊起了她的名字。
蜜屋的早餐简陋极了,昨天剩下的米饭捏了两把,加上几条腌菜,配上点了酱的汤,就是足够填饱肚子的一餐,明太吃完自己的那份,又抢了花枝子的腌菜,提上蜜罐就跑了出去,吉次郎一向要睡到午后才会起来,新房客出门不知去了哪里,花枝子收拾完餐具,将铺子上的门板卸下准备开张,就听见了街上慌乱的嗡嗡低语。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像是无数的小飞虫聚成一团,在耳朵周围飞着,翅膀扇动过快而连成一片,发出低沉闷响。
花枝子难以忍受地捂住了耳朵,这声音让她想起了沉在蜜缸里的虫群,它们也是这样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然后在缸子里蠕动攀爬,生出一团团的小虫子来。
短暂的恶心和耳鸣过后,花枝子才听清楚了人们的只言片语。
“……死了,又死了……是升屋的阿道,啊呀呀,死相真是惨呀……”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到底是谁干的……”
“是妖怪吧,一定是妖怪……吃人肉喝人血的妖怪,才能做出这种事情啊……”
“……那应该请和尚或是阴阳师?……”
七嘴八舌的交谈交织成网,早起忙碌的人们一边说着话,一边忍不住将眼睛往一边瞟,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高高在上的同情和事不关己的怜悯,偶尔才会在麻木中显示出一点对于自身安全的忧虑,但这点稀薄的忧虑很快就会融化在甘甜的怜悯里。
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臂弯里挎着竹篮,你追我赶地往外跑,他们要往贵人行走的大道上去,捡拾那些牛车遗漏下来的牛粪。
经过花枝子的时候,几个小男孩互相推搡着停下了脚步,笑嘻嘻地跟花枝子问好。
“我听见他们在说阿道……”花枝子是很受小孩子喜欢的,因为她身上总有属于蜜糖的甜兮兮的味道。
“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