枨嘉想过无数种可能,为奴为婢,为兵为脔,什么腌臜的什么辛劳的,她都走马观花了一遍,可卫钊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趁卫钊整顿城中废墟的几日,枨嘉打起精神为其兄长出殡,就算卫钊不在她身边,他自己的贴身侍卫倒是跟她跟得紧。
兄长什么都想要安排好,送出避难的将军府众人也好,望能避难的自己也好,到头来,却什么都没有如愿。枨嘉可悲得想着。
眼下除了她,朝堂之上贪生怕死的、腿脚不便的等等不愿或者不能了结自身性命的,都被卫钊的军队关押在她澄国的地牢中,严加看管。
枨嘉的眼里,这样的监视与警告意味十足。
整个澄国如今都是他卫钊手里的蚂蚁,无论她枨嘉有什么举动,都逃不出他的掌心。
除了一种猫咪玩弄老鼠的恶劣心境,枨嘉想不出对方究竟意欲为何。
忙碌几日,都只匆匆几眼的人突然出现,彼时,卫钊已卸下他的战甲,着装简单,仿佛寻常百姓人家。
如果忽略他那与生俱来的世家气质与征战多年的身形的话。
卫钊入目便是一身素缟的枨嘉,从前见她多是意气风发的多,这般清冷模样不多见,脸色也没比之前好上多少。
这是在为她兄长守孝。
他也听说,为这礼节,她多日都未进食,只是偶尔饮些水。
之前郁结在心,就算混迹军营受过训练也卧病了几日,现在又是守孝又是辟谷,再好的底子也经不起这样消耗。
顾念至此,卫钊携了一些清淡食物。
面前简单的一碗白粥本无什么,只是若这粥是卫钊这个白眼狼递来的,枨嘉便怎么也吃不下。
说她糟践自己也好,置气也罢,她心中的愤懑不平,连回应都懒得回应。
她躲避着硬是要送入她口中的食糜,皱眉,问出来几日来困惑在她心中的问题:“卫钊,你我也算是杀戮中活过来的人,应该知道‘永绝后患’这个词。”
持汤勺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等着枨嘉的下一句话。
“你为何不杀了我永绝后患,还要在这里顾念我的死活?你可知,如果让我抓到机会,我必置你于死地。”
卫钊沉默地盯着枨嘉。
“不要和我说什么死者遗志,那是我的兄长,不是你的。”
白粥被轻轻放下,环境安静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空气中飘着细小灰尘,有什么东西就要揭露。
清脆的声音响起,似还带着旧日的感情:“你到底于我有恩。”
有恩……
枨嘉无力摇头,心中苦涩,恩情是这样报的吗?她在意的不能靠这恩情保下,他卫钊由着他自己的心情,留下一个看尽生灵涂炭的她。
天下,可有这样的恩?
一片阴影在她眼前投下,枨嘉不得不抬头凝视向她靠近的人,却见那人眉眼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思绪。
“嘉嘉,别人我不管,从头至尾,只有你是曾想真心救助我。”
别说了。
“少年时你将我从贼人手里救下。”
我后悔了。
“又助我从将军府逃跑。”
我换来了什么呢?
“我的命是你给的……”
“够了。”
卫钊没有再说话。
有什么东西就要洋溢而出,却被突然打断。
枨嘉艰难起身,躲开卫钊欲要搀扶她的手:“可我的国因你而亡,我的兄长因你而死,如今,我被困在你手里,你有什么脸面和我谈这些?”
“还有,嘉嘉不是你能叫的。”
空气比先前还要冷上几分。
有什么东西似乎碎裂,枨嘉冷着脸抬眸望去,发现卫钊放下了手中的勺子,软声叹气:“嘉嘉,你何必这样折磨自己。”
枨嘉捏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呼吸紊乱。
对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伸手将枨嘉鬓边凌乱的发丝理到其而后,顺势便一手捧住了她的半边脸颊,激起枨嘉的不悦和挣扎,可对方并不打算放过她。
“你若是恨,我便等你寻到那个时机来向我报复。”
“可你若是还像从前那样对我有恻隐之心,那么……”
枨嘉感到自己的耳畔传来某人温热的吐息:“这辈子,我都将与你纠缠不清。”
她瞪大了杏目,对身前的人感到了一丝陌生。
卫钊退了开去,重新拿起勺子:“喝粥。”
他还是那样不动声色的他,可枨嘉心里早已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