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天,天一直都显得昏暗,亮得也晚,而准备要随君入领国队伍的士兵们已经在军营里整装。
卫钊昨夜将枨嘉送回屋后,就入了军营彻夜未归。
枨嘉在马上睡得迷糊,醒得也迷糊,回到房子后也不管东西,倒头又是一顿睡,没有在意卫钊。
次日一醒,整个人沉默异常,只叫人拿了一壶酒,提了一匹马,带上点盘缠和衣物,揣着令牌,不和任何人说自己的去向,摇摇摆摆地出了城。
府上的人都挺担心,想要通报给他们的将军,然而,将军却更早地出了门,待人找去军营,更是见不着人。
稍微打听一下,已经在护送君王的路上。
通报的人犯了难。
他不知道卫钊手里的暗卫和他同苏家庶女联结成的网络,只能抓耳挠腮,悔不能劝说枨嘉一二,派点人手跟着。
但是他又忌惮着他们这位准夫人不许人跟着的命令。
准夫人还说,且让他放宽心,她会回来的。
能回来是一回事,但路上会不会缺胳膊少腿的又是另一回事。所以,不跟着是不可能的,只能远远地跟,悄悄地跟。
于是,他求助了军营的副将,祯命。
祯命感到头大,军中主将不在,他断不可能离开自己的职位去跟人,留着剩下的人在营中瞎闹。
别人不知道枨嘉的斤两,这位祯命大人是知道的,与其担心枨嘉会怎么样,倒不如担心那些不长眼找麻烦的人会怎么样。
可就算心里这么放一百万的心,总不能忽略一介女流,天外有天的万分之一。
找谁呢?轮到祯命犯了难。
恰巧,柯灼好死不死在场,听得一清二楚,并上前领了命。
祯命感到已经不止是头在痛了。
“姑奶奶,你上回还没吃过教训吗?”祯命惨叫。
他说的是上回两人较量,柯灼被打得没有任何余地的事情。
柯灼一阵脸热,仍然硬着脖子:“我这次又不是去捣乱的。”
“谁知道呢?”祯命撇嘴,“小丫头片子骗人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柯灼跺脚,急了:“我是说真的!”
祯命死活不肯点头。
不得已,柯灼自己提起了军令状。
军令状,一种完不成任务就以死谢罪的变态状令,媲美寻常百姓以发毒誓作为最高的承诺。
祯命这大敌当前都面不改色的人都不禁惊讶地挑起了眉。
“你这也……”
柯灼脖子一梗:“就说你答不答应吧!”
之后,军中就流传祯命让柯灼一个女娃娃立了军令状的蛮横事迹,又流传着柯灼逼着祯命给她立军立状的离谱事迹。
谁能想到,这事迹的起因不过是他们的将军夫人出了远门。
而这位出门来去如风,以前在澄国就没把什么门禁放眼里,到了别的地方就更加不将就的将军夫人,此时此刻,在一个坟头,摆上自己带的一壶酒,跪的端正。
她行了两日,中途找了个客栈短暂歇息了一夜,着得是江湖儿女的行头,在这乱世,还没出现什么麻烦。
还算不错,枨嘉心想。
距离上回看到这将军冢已经过去几个月的光景,寒冬里,雪未降,杂草还生。
上回只在另一个山头远望,今日凑近一看,那石碑上的做工甚是粗糙,但刻上的字倒是铿锵有力,笔锋干脆,配这地里的人是丝毫不逊色。
枨嘉瞧着,生了一个念头,若是以后自己丧了命,也要让这位刻字的师傅给她刻。
她先是把她兄长前的杂草除去,在将开封的酒壶倾倒一半,剩下的,自己来了一口。
这酒,是烈酒,最适合寒冬取暖,只是没有热酒的炉子,冷酒入肠,起不到暖身的作用,只是烧心。
条件不允许,枨嘉也不将就,糙些便糙些,她也就喝这一口了。
烧心的感觉稍微降下去一点,枨嘉憋了两日的话终于要酝酿出来。
“兄长,我想你们。”
“……我想复仇。”
“……我想杀人。”
“……我想去找你们。”
“我……入了卫钊的府邸。”
“我见到了千舒国的国君。”
“……我看到了千舒国的昌盛。”
“那些万家灯火。”
所有的称述没头没尾,却都是枨嘉在一段段经历中提炼出来的、她印象最深的念头。
那些压抑的、愤恨的、悲痛的、割裂的,全都一笔带过,只剩下寥寥几个字。
仿佛那些过眼云烟不过是别人经历的一场梦境。
最后,却在“万家灯火”处,枨嘉感受到了自己在强压下,情感的波动。
那天和卫钊在高处的时候,她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