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记者的问题像是魔咒一般回响在耳边,让陶秋岚一上午总觉得心神不宁,连佛经都不小心写错。她有些失神的看着面前那些略有些陌生的字迹,越发觉得烦躁,索性搁下笔走出了禅房。
春桃见她情绪不好,一边打量着她的脸色,一边小心的劝慰道:“抄写佛经太费神了,小姐若是想找些打发时间的营生,倒不如做些不费脑子的。”她想起皇甫子谦送陶秋岚回来时缱绻萦绕的目光,眼睛一亮,“姑爷的那件毛衣就差两个袖子了,难得小姐不用去学校,不如趁着今天将它织完,正好姑爷天冷可以穿。”
陶秋岚的脚步略略一停。春桃以为她会答应,正要上楼去拿,却听到她略带着疲惫的说道:“我今日有些累,以后再说罢!”
春桃见她脸色略略有些发黄,以为她是受了凉,便陪着她上了楼,先是照顾她躺下休息,又下了楼吩咐将炉火烧得更旺些。做完了这一切再上了楼,却见陶秋岚并未卧床,而是坐在窗边的那张绢花贵妃椅上,目光望着手里的那件织了一半的毛衣,怔怔出神。
春桃不知道今天在外面发生的事情,可也大概猜到了多半与皇甫子谦有关。她此刻突然特别想念红玉,如果她还在,至少自己还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
可有时候春桃又有些恨红玉,如果不是她,自家小姐与姑爷也不至于再生波澜。她看得出来,自打红玉的事情发生之后,陶秋岚和皇甫子谦之间总是有些隔阂的,像是知道会疼的伤口,所以刻意避开一般。
再加上最近局势紧张,虽然冲突的双方距离汝州千里之外,可春桃知道,府里人人自危的紧张和压抑,全都是因为陶秋岚与她的关系。
仿佛因为她们两个人在这里,那场事关江南的战火便也烧到了这里。
哪怕府里仍是一如既往地风平浪静,可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已经不一样了。陶秋岚总是显得心事重重,皇甫子谦总是若有似无的看着她,却又在她目光转来之前将视线移开。下人仍是一如既往的恭敬谨慎,可一举一动都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究,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隔绝。
而每当这个时候,春桃都觉得自己特别想念红玉,或者只是觉得,如果多一个人,她们两个就不会显得那么的孤单和格格不入。
或许正是因为太过害怕这样的孤立无援,所以春桃才会想起陶秋岚将大衣还给皇甫子谦,而他顺势将她的手捂在自己手里的场景,也才会想要用皇甫子谦来转移陶秋岚的又一次失魂落魄。
全然忘了,或许她全部的黯然神伤,只是因为他而已。
春桃懊悔不已,却又不想让陶秋岚看出来,强装笑意的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那件毛衣,随手塞到一旁的篮子里,一边嗔怪道:“窗边透风,小姐要是受凉了可怎么好!”
陶秋岚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用力的交握,一边勉强扯出了一丝笑意,“哪有那么娇弱”。她看着春桃忙碌的背影,“你年纪也不小了,学校里有个男老师看着很可靠,过段时间我帮你留心问问……”
她话还没说完,春桃已经两步来到了她的面前,双眼通红,又急又气的样子。“小姐!”
陶秋岚知道她心里所想,“你别怕,我一定给你找个好人家!”
春桃只是摇头,声音都带着哽咽,“我哪也不去,我这辈子就只跟着小姐……”
陶秋岚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瓜,哪有一辈子跟着我的道理。”她轻轻的拉着春桃的手,“那人有学问,人品也敦厚,如今这世道,这样的人是最难得的……”
春桃一整天的担心全都化作了泪水,她一下子扑到了陶秋岚的怀里,只是呜呜咽咽的摇头,“小姐不要赶我走……红玉走了,我不要再和小姐分开……”
陶秋岚强忍的眼泪也终是落了下来。那个大家刻意要去忘记的名字,此刻再次被提起,让陶秋岚觉得仿佛过了一辈子那么久远。可她明明不久前还在这里,跟这里的人一起吃饭,一起睡觉,一起做着最日常的营生,如今却连名字都没人再敢提起,像是一道疤,掀开的是江南和江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陶秋岚无比庆幸那日没有强行将她留下来。如果今日她还在,面对江南如今的局势,陶秋岚不敢想,她又会做出多少更危险的事情。
那日她护不了红玉,今后有一日也会护不了春桃。在让她陷入更危险的境遇之前,她想要给她找个好的归宿。至少,离这样的风暴中心远一些,受到的波及也会少一些。
陶秋岚轻轻的拍着春桃的背,像是在哄一个孩子,“傻瓜,又不是让你马上就出嫁,你若是不喜欢,咱们便再找旁的,总能碰到合适的!”
春桃哪里听得进,只是哭着喃喃:“我不要和小姐分开……”
门外,一路急急赶回来的皇甫子谦,握着门把的手,不断的攥紧,攥紧,却终是没有力气推开那扇门。
他转身进了书房,望着书桌上那张有些皱巴巴的报纸,眉头紧锁,目光中是从来没有过的犹疑和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