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和五年正月十五,正是花灯龙鼓,清霄吐月之际,我降生在一户平凡人家。爹爹是个八品芝麻官,月余前被上峰打发西去治沙,彼时他远在郊县受着苦寒,未能享团聚之喜。
但夫妇俩感情甚笃,我娘给我取名“裴思君”,以承两地牵绊之愿。
她很心疼在外劳苦的丈夫,据说我爹回来时,蓬头垢面形似野人,手足重茧如不胜衣,只有精神头儿还很足,喜笑颜开地带回个镶银的长命锁。
好逸恶劳的上司总有些御下之术,随手添上的一笔赏钱也足够我们家丰裕半年。
只是委屈了长我五岁的兄长,裴思霁,爹年前应他的草蚂蚱,怕是要很久之后才编得了。
我的家在长安,南郭傍山北郭绕水,人稠物穰风光绝邻。因着四通八达,得以兴茂繁荣,是大周的首善之地。
母亲娘家从商,嫁妆中几处店铺开在近来起势的玉华街尾,我们便迁家于此,她一边经营店面,一边照顾我与哥哥。
玉华街竟日都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熹微晨光还未可见时,来往摊贩就窸窸窣窣活络起来,一呼一应吆喝不断;待月影翩跹,却见歌也千家舞也千家,灯盏秾艳有如白昼。说书人口若悬河,邀夜同歇;妇人智斗店家,一番唇枪舌战,意满而归……
至于街尾的一隅小院,则恬静似檐下沙砾,安然守着方寸间的荧光流转。
娘哄睡我后,便寻着月光打起算盘,一平旧账。爹销罢公文,照例去厨房亲自煨一盅汤。至于哥哥,总会将白日搜刮的稀奇货埋进院门的一排盆栽里,故作神秘,静待独属我们的秘密发芽。
流年似水不住收,经年的知足常乐,养圆了娘的脸,却没改爹的糙。哥哥从晚间偷偷带我玩乐的皮猴变成爹爹棍棒下悬梁刺股,闻鸡起舞的孝子。我也在醉人的爱意中长大,到了读书考学的年岁。
景和十七年,孟夏。
“阿凌”,母亲招呼着我们用饭,落座便向父亲道:“阿君按律于今秋入学,入院测试也该准备起来了,莫再如阿霁,弄得仓促。”
哥哥听着就要跳脚,张口辩解:“啊?临入院个把月才想起来家里还有个儿子要进学,流程不通,书简全无,天底下哪有这般不靠谱的爹娘!”
爹撂下筷子,从袖中抽出新买的书院手册翻阅起来,听到哥哥的牢骚,作势瞪他一眼。
“臭小子,这等要事自己都不上心。走街串巷招猫逗狗属你最强,待考试了,临了急得爬耳搔腮。嘿,若非老子掏了腰包,请学馆夫子教导你昼夜苦读,你能考上恒远书院?”
哥哥干笑两下,缩缩脖子就匿了声,专心埋头扒饭。
爹又安慰起娘来:“芸娘莫挂心,阿君自小受你我看护教养,乖巧玲珑,入院一事定然顺利。如若阿君真不擅文书,你便教她经商采买,账簿人丁一类,有一技之长总归能自力更生。”
“我看修远书院就很适合她!”
爹翻过手册,指了指头版上的“修远”二字。
“虽说名次低了点,但听闻课业不甚苛重,六艺皆涉,往来有西域东洋等,也是长安榜上有名的老书院了。”
致远,恒远,修远分别是长安城书院榜排行前三的霸主,皆为朝廷督建的官学。
北郊凤栖山下是实力最为强横,屹立不倒的致远书院。培养的能臣忠将不知凡几,皇亲贵胄亦对其青睐有加,是以德才兼备且家门显赫者云集。
恒远书院,坐落在云舒寺脚下,多少才子清流轶事广流传,闲云野鹤才思溢江山。论书生意气,文人风骨,自是当仁不让。当今太傅隋毅正出于此,圣上曾赞“文眼皆犀利,宠辱当不惊,真天外人也”。
离家最近的就是排名第三的修远书院,不同于前两座书院地处僻静,它发于繁华,是如今第一商街“芙蓉里”最醒目的建筑。曾盛极一时,底蕴深厚,可不知是管理固化还是招牌夫子都已告老还乡去,迩来显露颓态。
尽管如此,它仍很讨学子欢心。
不仅打马秋猎,吟笺弄月等时有兴办,且修习氛围甚为轻松,风雅非常。
开设在一掬水酒庄旁的义善堂有位女夫子,名唤珞珈,她的儿子元哲就在那儿念书。元哲大哥是整条街上有名的伶俐人,诗文写的一绝,今年归家时循街长吟“城南古柳风依旧,春去残阳半孤秋。”虽说我年纪小,但也觉得确有几分气韵。
他风趣健谈,到我娘铺面采买时,常与我阔谈在书院的见闻和蹴鞠轶事,兴致高涨时我俩都沉浸其中,直到珞珈夫子下讲挟他回去还意犹未尽。想到元哲大哥口中笑泪交织的书院生活,我只觉得:
“能去修远书院,也很好了。”
大周律令,适龄儿童,不论性别,不拘贫富,平等享有修习的权利,方式有三种:官学,私学和宫学。
官学为朝廷督造,每年朝廷统一拨款以供经营,部分还受民间捐赠,授课囊括通识与政议,是朝廷最仰赖的人才源泉。它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