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书院,私下称专项研习,多为突击备考而设。隶属私学,因开办时间短,规模小,教学精而得名。
我将去的那一所就是针对入院考核开办的,名曰“明进”。据说官府暗中有些资助,师资都是正统来的。爹爹从去岁儿子考上致远的同僚那儿打听到,遂奔走一趟亲自考察。终敲定于此,想来是顶顶好的。
夜雨过后,晴光初霁。淅沥的雨珠顺青瓦而下,滴落到龟背葱翠的叶片上,浅浅的水坑泛起涟漪,不多时飘起一截钥匙——这时节的雨,总是这样的猛,这样的急。夜雨也便罢了,若是在外突遭瓢泼大雨,恐被困在路上。
不过,我是很喜欢这样的雨的,喜欢尘土被冲刷一净后草木的鲜妍,喜欢空气迷蒙湿润的味道,喜欢滂沱卷走暑气后阳光照过来飒爽而温暖的感觉……
喜欢,记忆里和夏雨纠缠在一起的,有关小书院的,和书院里的,那个他。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穿过整条玉华街,左转进入锦书路,经过第三家卖文墨的摊子便右转穿越白石拱门,再向右转,低头数上三十步,鞋尖蝴蝶的触角便会刚好嵌进树影的缺口。此时抬头,只见一扇古朴木门,两支柱子分立在侧,右边写道“明日愿盛难满”,左边则是“进取还看今朝”。
这便是小书院明进。
今日巷子一人也无,鸟鸣清越,晓风和畅,甚是清净。我沉了沉砰砰躁动的心,推开门,快步穿过园林小径,小指轻抬铜环,侧身闪入讲堂——
“裴思君!”
我叹一口气,认命地低下头,转过身来。
教习算术的是白胡子的李老头,古板的很。他此刻正怒目圆睁。
“又迟到,每次都等我念完题目还要听那破门吱呀一声才见人!”
李老头背过手紧执讲义,踱了两步。“一日之计在于晨,一生之计在于勤,时间不等人啊孩子们!还要我说多少遍?”
我直直地竖在破门边上,低眉顺眼,紧抿双唇,一脸正气,静待下言。
“愣着做什么!去去去,坐好!”说罢闷了一盏茶,又重重地拍在讲桌上。
我将包袱甩到背上挤进座位,掏出书简。旁边的宇文媜推来一页纸,上面写着李学究刚念的题目,一手簪花小楷很是漂亮。
我转头向她比比手势,意在感谢。阿媜莞尔一笑,靠到我耳畔低语:“下次早点来,李学究只是讲规矩,不是针对你。”
阿媜是我的同桌,是我来小书院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她端淑尔雅,学识广博,出身清流世家,自小受“贵族”教育,家族和她本人都对其寄予厚望。
与我不同,阿媜来小书院是为在致远的入院测试中争列前茅,我虽也对致远心向往之,但若是止于修远,便也满足了。
我忙点头,心道:今日出门还是晚了些,明日早一刻,定会卡上点,甚至还能提前。这算术啊,开始还能应付自如,未发觉什么时候我就偃旗息鼓败阵连连,着实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
我只盼熬过这两月,莫要再算什么“鸡兔同笼”“蓄水放水”一类精怪问题。
思考时间已过,老头开始讲题了。
“今天的题目,同学们第一次见。乘舟渡河,已知船夫驭舟的速度和水速,问顺逆流分别需时几何。解这类题目的关键在于理清水速对船速是增益或是损害……”
一题讲毕,他抬抬鼻梁上的缺牙石头镜,巡视四方,抖散案边一沓卷子,分发下来。
“下面开始做变式练习。”纸张分完,李学究也走到了学室后方,吱呀一响后,只余纸张与墨笔耳鬓厮磨。
我照旧读题、慨叹、抓瞎列式、计算,绞尽脑汁也毫无思路的,便留白带过。反正老头信奉“众生皆平等”,题易也罢,难也好,他都会讲个清楚。
一番艰难努力后,再抬头,李学究已回到讲桌了。陆续有人起身前往讲台,手捧答卷待他审阅。
这是老头的惯例,早做完练习就拿上讲桌让他检查,有时做对了还不够,还有特殊的要求。
“嗯,珩亦甚妙,你已列出两种做法了,再想想第三种。”他一手摸摸胡子,一手拍拍白衣少年的肩膀,笑呵呵地去看下一位。
“枫昭也不错,虽施一计,但胜在灵巧。”少女面色不改,沉稳娴静,提摆大方落座。
是了,应是那最后一题,我列了一串式子也解不出来的难题,人家竟比起解法了。
心中郁结,我默默垂头,支起右手撑着耳下,别过眼睛自嘲。
余光扫到一袭袍角——
孟夏明光斜斜插入小室,在墙板上渡了一层鎏金,树影婆娑,光影斑驳。他的轮廓被细细地描摹,他的笔尖拉出长长的影子,袍角的银线滚边正映的生亮,忽地又暗了下来,随那白袍一道,不见了。
我放下手,再叹不公,真有人聪慧至此。第三种解法,也这么快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