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围在中心,一条清溪穿堂而过,山脚溪岸处聚集了好几个村落。
薛丝丝所在的大安里看上去是最大的一个,田密地广,人家也多。
而邻近的六居里截然不同,传闻起初便只有六户人家定居,所以得名六居里。经过几十年,非但没有发展壮大,反倒一户接一户陆陆续续搬了出去,或挪到其他乡里,或移到镇上,或音讯全无。
如今的六居里,田地荒废,池塘干涸,草木杂生,一片断井颓垣中伫立着唯一一栋有人气的房屋。
从前是一个老头儿独居与此,后来,老头儿过身了,人们原以为这栋房屋也免不了被虫蚁侵蚀付与黄土的下场。谁也没料到,不多时老头儿的孙子从大城市回来,一个人住了进去。
“这个后生哥古古怪怪,”一个阿婶瞪着双眼,为出口的每句话做担保,“回来都那么久了,没见他做过事,整日里晃着手游来荡去!”
另一个阿婶补充了更多:“听说以前工作存下些钱,再讲又不像大城市,乡里生活使什么钱,吃穿简简单单。”
原先的阿婶辩解道:“不是讲钱的事,主要是他这个人太静,没怎么想和乡里人打交道,独来独往。”
“不止!”一直没开口的阿婶找准时机插话,特意压低了声,故作神秘道:“有一晚,大约十一二点,睡到一半胃痛起来,连带头也痛到不行,好死不死,家里止痛药没剩半片。急急忙忙起身,出门捱到卫生所,想开几片止痛药。半路撞到他,当时他就从那里窜出来——”指着从溪岸一直蔓延到路边的一丛杂草丛,“吓人一跳,以为见到什么鬼!”
“他到那里做么事?”
“谁人知道!”
又是一阵鞭炮声,打断了关于六居里怪人的八卦,薛丝丝默默往后退了几步。
马上就到村口了,旧时水库之上架了一道石桥,过了桥就出了村,就不是翠屏村的地盘。
按例,未嫁女送葬不能过这道桥,薛阿公此前叮嘱过多次,因而薛丝丝不等人来拦,离桥还有一段距离就自觉止步。
这条路与石桥相接之处,另外岔出去一条小径,通往的正是六居里。
此刻,小径口站着一个人,打一把大黑伞,无言的目光送别出殡的队伍。
根据方才新鲜出炉的传闻,此人想必就是所谓在荒芜的乡里独居的怪人。
薛丝丝按捺不住好奇心,驻足仔细打量。
小径延伸几十米后拐个弯隐入密林之中,黄土碎石铺就的路面大致还算平坦。只是两旁的灌木丛看上去不大安分,旁逸斜出的枝桠蠢蠢欲动,宛如一双双意图拽住过路行人的恶作剧之手。
而他毫不在意地立于小径中央。身量颀长,乱发遮耳,面容清俊,着一身陈旧的T恤衫搭工装短裤,脚下趿一对人字拖。腰背却挺得笔直,端正地举着黑伞,姿态庄重。
他周身静谧,这静谧不仅仅是沉默,还有疏离。那严肃而带有分量的目光注视着的,不是棺材中躺着的逝者,而是如影随形的死神。
眼里瞧着人,她的脑海里却回放起那个阿婶的话,不由得琢磨他深夜前往溪边的缘由。
出殡队伍过了桥,那人便撤了目光,若有所觉地朝这边看过来。薛丝丝慌忙转身,沿原路回来。
洗完艾叶水,薛丝丝被上菜的阿婶塞进仅缺一人的饭桌,薛阿公刚好在,当然八卦传言中的那名寡妇也在。
薛阿公让喊人,她便叫了声婶,对方略显局促,浅浅关心了她几句。
桌上众人动了筷,边吃边点评菜肴,严谨程度堪比美食评论家。
薛丝丝不再关注薛阿公和他的寡妇,食不知味地嚼着饭。
在脑中重新把刚才搁置的葬礼设计方案捡起来,删繁就简,一条一条地过,慢慢有了章程。
唉,她想过要当甩手掌柜,然而毕竟是自己的葬礼,走到人生路的尽头,临了给自己划下一个尽可能圆满、合心意的句号,也算是不白来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