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好吗?”克里斯蒂娜担忧地看着她。
劳拉嘴里的一块面包已经嚼了三十六下还没吞下去,她用叉子拨弄着餐盘里的香肠,毫无食欲。
“我只是不明白,”劳拉有些痛苦的扶住额头, “医生应该给人带来希望不是吗,为什么现在让他们最痛苦的人反而是我们?这还有丝毫的人权可言吗!”
“明明决定这一切的,是那些该死的……为什么最后要我们来动手?哦上帝,真正该绝育的是这些混蛋!”劳拉手下用力,叉子在餐盘上滑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如果可以,我将会把他们的大香蕉切下,然后扔在法国天体海滩上暴晒,直到闻起来就像死了两个星期的鱼,这样他们上街就不需要穿遮羞布了!”
“哦我的天,嘘嘘嘘,劳拉!”克里斯蒂娜瞪大眼睛,眼角余光看到徘徊在医院走廊上的人影,急忙用手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在外面别这么说话。我不得不说你最近几个月是真的和以前不太一样,是因为工作太累了吗?”
“不,克里斯蒂娜,你听我说……”
“可就像你说的,事实如此,但我们又能做什么?”克里斯蒂娜打断了她, “我们只是在服从命令,只是在工作,我不会冒着危险去做一些、一些不那么理智的事情。劳拉,我们是不一样的。”
“我还有一大家子要养活……因为在我们全家穷得连一个面包都买不起的时候,向那些放高利贷的犹太人借了钱,他们就像吸血鬼一样,我们永远也看不到还清的那一天。”
克里斯蒂娜说: “而现在我有一份稳定的收入,我的家人也不必再担惊受怕。我为什么要去阻止这一切?”
劳拉陷入了沉默。
她的愤怒和所谓的理智其实完全是以一个后世者的姿态,在居高临下地审判这段错误的历史。
更何况,她来自的美利坚合众国可是以大发战争财遗臭万年的资本主义国家,她根本无法共情克里斯蒂娜对这种暴行的沉默、甚至是默许和助纣为虐。
如果要说错,那些发动二战的纳粹该死,那些征战的德国士兵该死,那些在后方不停为这场侵略战争的前线输送物资的妇女老幼也是该死的,但站在他们的角度,普通的德国人民,也不过是在服从他们所不能反抗的新的统治,并渴盼得到救赎。
发动一战的是德意志皇帝,战败后他失去的只不过是荣耀,但却让德国人民整整背负了二十年沉重的《凡尔赛条约》。
身处在历史中的人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而身在历史之外的人也未曾见得有多么明智。
“我很抱歉。”劳拉对克里斯蒂娜说。
“不,不……”克里斯蒂娜忽然捂住了脸,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
“你是对的,劳拉,”她说, “当我们从那个吉普赛女人的身体里取出她的孩子之后,我听说她第二天就自杀了。”
这段日子过得相当压抑,整个医院笼罩在一种血腥和凝重的氛围之下。
但这一天,柏林医院忽然久违地迎来了一位陌生的不速之客。
这位年轻人身穿浅色的双排扣西装,V字领衫配深色领带,一头金色的头发妥帖地向后梳起,露出他极为漂亮的五官,头戴一顶宽边帽,宽大的帽檐在他深邃多情的眉眼上投下一片阴影,像个风度翩翩的花花公子,仿佛刚从悠闲的意大利度假归来。
“下午好,女士。”年轻人取下帽子微微颔首,丝毫不吝啬他迷人的微笑, “我想拜访一下穆勒医生,呃她的名字是劳拉·穆勒,不知是否方便替我转达一下?”
“呃……是、是的,当然!”小护士的脸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
“哦,我的老天,”布丽塔护士长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多么英俊可爱的年轻人呐,这下这些女孩们更加有得忙了。”
劳拉结束她手头的工作,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已经到了晚餐时间,她打算在瓦格纳医生眼皮底下堂而皇之地下班走人。
在屋子中央,几个年轻的见习医生围着一个头顶秃得只剩下几根毛的中年男人,心不在焉地听着他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和医学没有一点关系的废话。
这个男人从劳拉刚放下手里的笔记本时就开始皱眉,他的目光越过一室乌泱泱的医生、护士和清洁工,牢牢锁住劳拉的身影,劳拉把脱下的一次性医用手套顺手扔进垃圾桶里,转身就要离开。
“劳拉·穆勒!我和你说过多少次,做人要谦虚好学,不要以为自己懂一点东西就目中无人了!”
果然,这个讨厌的、中气十足的男高音立刻就在身后响起来,劳拉甚至看见桌面上放着的水杯都晃了一下。
杜克·瓦格纳医生是劳拉名义上的带教老师,但这三个月以来这位“老师”让她做得最多的事,就是给他跑腿送饭、取报纸和邮件,兼职清洁工打扫他那间乱七八糟的办公室。
他的原话是这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