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抬起手背抹了把眼泪儿,红着眼,吸了吸鼻头,哄着女儿说,“香草,听娘的话啊,咱穿上这喜服吧?好歹丁家是方圆百里的富贵人家,嫁过去总归是吃穿不愁的。”
“娘!你也眼睁睁看着我往火坑里跳吗?丁家家境是殷实,可方圆百里谁不知道,那丁根是个好色之徒,但凡见着些有姿色的女子,便像苍蝇见了肉般叮上去,我只不过在镇上偶然遇见了他,他便起了色心,更是挖空心思贿赂我爹,拿银子砸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够托付终生?”
“你闭嘴!”杜逢成怒声喝止了杜香草的话。
若是在平日里,身为一家之主,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杜逢成听到如此顶撞忤逆的言论,怕是早就一个巴掌扇过去了,可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何况日后难免要仰仗姑爷,便只是大声呵斥住了杜香草,怒声道:“能被丁家少爷看中,已是家里祖坟烧了高香,你莫要不识好歹,赶紧乖乖听话,梳洗上轿!姑娘长大了,嫁人就是天经地义,这么好的姻缘还要死要活的,简直就是不识好赖!”
杜香草无声地流着泪,抽噎着反驳道:“他这么好,你嫁给他啊!”
“说什么混话?你个无知的东西,敢调戏你老子我!我…”
说着,杜逢成抬手欲打,却高高地僵持地半空中没有下手,略一思忖后,又将高举的手缓缓放下。算了,这大喜的日子,就不跟这小兔崽子一般见识了,若是新娘的脸蛋儿挂了彩,姑爷那里怕是不好交待。
可一家之主权威被撼动这事儿,让他很是不愤,杜逢成抬脚冲着站在一旁的王氏踹去,一记飞踢直冲着王氏腰间去,王氏 “哎哟”一声吃痛跌倒在地,挣扎了两下,试图站起来,却疼得龇牙咧嘴,连呼吸都不得不放缓,杜香草惊声大叫:“娘亲!”
杜香草附身在王氏跟前,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母女俩的眼睛都红得像兔子般,杜香草颤抖着手去搀王氏,哆嗦着嘴唇道:“娘,你怎么样?娘…”
王氏面色痛苦,在女儿的搀扶下,强撑着将身体坐起,望着眼睛都哭肿了的闺女,替她擦去怎么也擦不完的泪水,缓缓摇着头,用气音说,“没事…娘亲没事儿…”说着说着,王氏眼角却静默地划过更大颗的泪珠儿。她心尖酸涩得厉害,自己这一辈子算是完了,可香草呢?香草会不会比她的命要好一些?
杜逢成见母女俩搂抱在一起,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无用的懦妇,就是目光短浅!这么好的喜事都不懂得抓紧珍惜,她嫁过去怎么也比现在吃得饱穿得好吧?快别嚎丧了!赶紧换衣服,耽误了吉时,看我不打死你!”
杜香草愤然起身,与杜逢成面对面站立,她怒目圆瞪,一字一句道:“你若再敢打我娘亲,信不信我今日就死给你看?我让你妄想攀上丁家的美梦马上破灭!”说着飞快从袖口抽出一把不知何时被她藏好的刀子,是一把被磨得锃亮的小裁纸刀,杜香草狠着心,咬着牙架在自已脖颈上,神色凛然。
王氏大惊,也顾不得疼痛了,忙拽住杜香草的胳膊,连声劝阻:“我儿啊,我儿不可!”她知道香草不满意这门亲事,就怕女儿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来,早已经将刀剪绳索之类的工具尽数藏了起来,这月余来,每日里朝夕相处陪着她,看着她,竟丝毫不知道她在什么时候藏下了这把利刃!
杜逢成轻声嗤笑,大步逼进向前,十四岁的杜香草哆嗦着向后退,上下牙关因害怕而不停地轻微碰撞,见她这副模样,杜逢成冷笑道:“孽种!辛辛苦苦将你养大成人,不懂得孝顺你老子就罢了,居然还以死相逼,想毁了老子的泼天富贵?哼,没门!若不是看在你今日是新娘子的份上,我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你这个孽子!”
“想死?”他一把夺过杜香草手里颤抖不已的刀子,将她逼到墙角里,“想死也得给我过了今日!老子收了丁家的彩礼,那你便生是丁家的人,死是丁家的鬼!就是死了,你也得给我嫁到丁家去!”
无尽的绝望向杜香草袭来,她就像是被逼到了万丈深渊处,除了纵身一跳,似乎别无他法。
杜香草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又绝望。
走之前杜逢成对着地上的王氏和杜香草恶狠狠道,“花轿马上就到,你俩最好都给我乖乖的,要是惹出了岔子,坏了老子的这门好姻缘,我不光要打死你这贱妇,还要把你这不孝顺的孽子一起收拾了!”
“咣当!”一声,房门被关住发出的巨大声响,让屋内两个狼狈不堪受到惊吓的女人浑身一哆嗦,王氏跪爬着过去,来到杜香草面前,将角落里的她一把拽过,搂进怀里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傻闺女啊,你怎么能做出如此糊涂的事啊?香草啊,你若是走了,可让娘怎么活啊?我苦苦地在这活地狱里煎熬,不就是为你和你弟弟吗?孩子啊,你怎么如此想不开?人若是死了,那可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呀!”
是,人死是什么都没有了?
可这样如牲畜般丝毫没有尊严和自由地活着,也是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