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冰找到医院的时候,黄爱秋正平躺在病床上,脑袋上缠着绷带,一只手背上连着吊针。夏冰见黄爱秋眼睛闭着但睫毛一颤一颤的,暗自松了口气。夏庭松此刻在她娘的床脚处来回踱步,眉头紧锁。
夏冰走到夏庭松跟前关切地问:“爹,娘怎么样了?”
夏庭松见到夏冰,下意识地回头望了望黄爱秋,脸上的表情很是困窘,像个让大人逮到的干了坏事的孩子:“你怎么回来了?放假了?”
夏冰心里很清楚,这是一场意外。不光是因为在家听了夏洁的解释,本质上,夏冰对她爹很了解,她相信夏庭松不会做出那种事,特别是对黄爱秋。
“清子来信了。”夏冰从包里掏出那封信。
病床上的黄爱秋忽地睁开眼,挣扎着要起身:
“啥?清子给你写信了?信上说啥了?”
夏冰三两步迈到床前扶住黄爱秋,柔声道:“娘,您醒了?别乱动,当心伤,快躺下。”
夏庭松见黄爱秋无大碍,从夏冰手里接过信封,抽出信纸,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冰冰,清子在信上说啥了?快给娘念念!”黄爱秋催促道。
夏冰念了起来:“大姐,我是夏清……”
夏清随邢雷去了南方,信是路过南城(虚构城市)的时候发出的。短短的一封信里,夏清除了直言不讳自己离家出走的事实,一如几年前投奔冯婶一样,这人还宣战似的告诉夏冰:“我和雷子哥一定会混出个人样来的,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夏清前往的那座南方城市,据说是邢雷的一个远方亲戚介绍的,此人早几年走南闯北,做了不少买卖,这位老乡有一次在镇上碰见了邢雷,讹他请吃饭的时候喝高了,侃大山说南方处处是黄金,特别是海城(虚构城市),最近几年开了不少厂子,急着招工。
邢雷那时尚且在冯婶那里做学徒,听了这话对进厂做工的事有些动心。他觉得,寄人篱下终究得看主人脸色,进了厂再不济也是个堂堂正正靠力气吃饭的工人。
此刻,夏清正在颠簸的火车上憧憬未来,而她的雷子哥则恰恰相反,他在复盘自己不尽如人意的过往。
回顾起做学徒的这几年,邢雷还算有良心。一方面,他认为冯婶不是坏人,她收留了他,他应该对她表示感激。可人心不足蛇吞象。另一方面,邢雷又认为,冯婶虽然没有亏待他,但也没给他提供过任何特殊照顾。
他就像是一块可有可无的抹布,需要的时候被主人用上一用,不需要的时候就让人撂在一边,让人弄脏了洗上一洗,实在洗不干净了转过身就能扔掉。反正她那种干裁缝生意的市侩女人,多的就是零碎的用来做抹布的破布头。
再往深处想,邢雷甚至觉得冯婶着实对不住自己了。例如,每次外出谈生意,他总能见到夏清被冯婶收拾得人模人样,娘俩拢着耳朵有说有笑,而他没有意外的始终充当无足轻重的背景板,还是扛着麻袋四处移动的那种。
他好歹和冯婶还算亲戚,可在那个女人眼里,他邢雷甚至都比不上夏清这个半路认得的干闺女!
邢雷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山丘和田地,忽然有几分快活地想:背井离乡就背井离乡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夏清的日子过得并不好。
起初,这个没经历过多少世事的叛逆少女,对于乘坐长途火车和心上人去往一个全新的外面的世界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天真幻想,可惜造化弄人,途中发生了一系列的变故。
在南城给大姐夏冰寄出那封志气满满的信后不久,那个装着一沓钱的小布袋,连同她那对塑料做的样式夸张的大耳环就一股脑没了踪影。
“你还是回去吧,钱都丢了,跟着我做什么呢?”邢雷劝她。
“我不回。来都来了,现在回去他们得笑话我的。”夏清执拗地说。
邢雷开诚布公地将几张零钱交到夏清手上。
“这是干嘛?”夏清问。
“这是车费,这是生活费,我只有这么多了,你自己看着办。”
担心夏清误会,这人又补充上一句:“莫多想,师兄妹一场,我是看在冯婶的面子上。”
火车上了又下,辗转多日,夏清终于随邢雷抵达了传说中着急招人的服装厂,厂子确实存在,可情况却并不像邢雷老乡说的那样什么人都招。
事实上,这家厂子并不是国营大厂,而是为数不多的合资企业。为了提高效率,厂里引进了当时全中国数一数二的流水作业线,这也使得不同工种之间的合作分工愈发明确。
简单好上手的活和悠闲能偷懒的活早就让人给裙带关系们安排得明明白白,纯粹靠蛮力的工作基本上也被身强体壮的汉子们瓜分得干干净净。
相比冯婶家开的小作坊,这里的电车车间不可谓不壮观。可惜的是,电车使用和修理的门道,夏清完全不会。
“我有力气的,您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