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兽,所有不甘死的生灵都拼了命地往上爬,有的力竭滚了下去,没有摔死的,却也被山下等待的屠刀斩成数段,也有的则被落石砸成肉泥……
各有各的死法。
他们叫天无应,叫地不灵,只当上山是唯一的路。
谁知竟也是绝路,再往上便是迷厄海,凡间生灵不可过。
盈阙开口道:“劳烦你,将他们接引至此。”
“是是!”空桑退走两步,方才反应过来,“您说什么?谁?接来哪儿?”
“登上断山的生灵,送来这儿。”
空桑惊疑不已,无他,只因自他长出双眼以来,还从未在昆仑见到超过十个生灵。
他默默咽下慨叹,又追问一句:“那凡界的禁令?”
“去吧。”盈阙没有回答,语气仍是淡淡的,却不容质疑。
空桑只好应是。
但离去时,他提醒盈阙道:“花玦殿下与……呃,阿盈姑娘尚等候在山门外。”
盈阙呆呆地出了半晌的神,“哦”了一声,面前空荡荡的,黄袄老头早便走了。
“冥顽不灵!”
这回缪邪没有幻形,只有一道冷嘲声从神殿里传出。
盈阙不理,缪邪也懒怠骂她,只道:“昆仑不留凡人。”
盈阙这才开口:“我留。”
缪邪嗤笑:“你便有好心,却还有命养他们?他们这必死之劫,你凭甚化解?凡尘草芥,见风即长,其生无穷,其死不绝,有何可救的?”
盈阙想起西陵不流云里,屋中那个雕花柜子里装满的红帖子。
她已然记不清里面写了什么,只隐约记得仿佛是些细碎平常的喜事,不知道那个柜子还在不在了。
“你若不答,本座待会儿便杀光他们,省得来日再遭天谴,死得更惨。”盈阙久不出声,缪邪有些生气了。
盈阙捧起一抔雪,捏出个穹形。
她边挖雪捏合,边说道:“凡人是如野草,生生不息,然一草一木皆世界,独一无二。”
缪邪啧道:“西陵得救乎?神魔复生乎?奈何奈何?”
西陵惨遭灭种之祸,不得好死,神魔冤冤相报,至死未休。
盈阙听得懂她在讥笑什么,并不予理会。
“先前本座还可当你是因身为昆仑之主,自负一份责任,到如今你再无望成为昆仑帝君,自己尚处临死之际,还勘不破命数吗?”
“命数何以勘破?命数惟有天知。”
口中的、眼前的,皆不算,在盈阙看来,惟有自己择定道路,走完每一步,才是命,是天定,也是自处。性命未休,一息尚存,路便不算走完。”
“谁说的,命数就是能一眼看到头。”缪邪喃喃几句,忽而又严厉起来,“你修行浅薄,执迷生死,愚不可及!本座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后辈,哼!”
盈阙等了会儿,未再听见说话,便知缪邪被她气跑了。
她静静地捏着雪,以坚冰为梁柱,转眼又捏出一间房子。
待到空桑将死里逃生的凡界生灵,带进昆仑山门时,入目便是一座小城镇。
房屋、小铺挤挤挨挨地错落在山脚,甚至还有四通八达的街巷,各式彩灯挂在街头巷尾。
一道长长的城垣,将镇子与蜿蜒的弱水河隔开。
空桑疑心是自己走错了山门……
可刚刚门外那两尊门神,不就是花玦和阿盈么?怎么会走错呢!
那些如在梦中的凡人,也攥着破烂衣角怯问道:“仙长……这、这圣山宝境,怎会有此等人间景象呐?”
他们见这白须黄袄仙长忽而侧耳,仿佛凝神静听什么。
仙长连连点头,像是在回应谁。
少顷过后,仙长向雪山深处拜了拜,道了一句“是”,便转头看向他们。
仙长神情和蔼,说道:“此乃昆仑,尔等若无处可去,尽可留居山下。”
未待众人感恩戴德,空桑语声转而严肃道:“不问前身善恶,各位皆可入此城中,惟有二事须谨记,其一,入城须当捐弃前尘,其二,城中不许作恶,便如虎狼凶兽,亦不可肆意杀戮,切记切记!”
空桑温和地盯着一头受伤的猛虎,它也驯服地伏卧于地。
见此,众人愈发恭敬,不敢疑议,纷拥入城。
惟有一个执剑女子,逆流走至空桑面前。
原围在她四周几个同样执剑的人,踌躇几番,停下随波逐流的入城脚步,亦是跟随上前。
那女子拱手作揖,恳求道:“凡女青殿卿,求见昆仑主人!”
空桑抚须的手微动,便教这青殿卿拜不下来。
空桑摇头拒绝:“她不见外人。”
那几个跟随之人似乎是此女的师弟们,只见他们悄声喊着师姐,拽了拽她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