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在这里?”于知渔问道,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4床是你……”
江百舸拉开椅子坐下,接着她的话往下说:“是我妈妈。”
“啊!”于知渔讶然。江百舸的妈妈姓刘,陪床的人是她丈夫,也就是江百舸的父亲。综合二老的面容和神态来看,江百舸遗传母亲的长相更多些。
她掀开病历本,找到知情同意书那一页,签字的人确实姓江。她并未注意过这些,而介绍他们过来的熟人也没多说什么。况且,单凭同一个姓也很难联想到江百舸。
难怪能住单间呢,她轻咬下唇,腹诽了一番。
“早知道你在这里,我就不用兜一大圈子托这个找那个了。”
对方显然对自己在这家医院里所处的位置有所误解,于知渔诚恳地表示:“还是找大佬们靠谱些,我哪说得上什么话呢。”
组里的术前谈话本应由一位来进修的师姐负责,今天下午有事临时请了假,这项任务就落到了于知渔头上。她也是第一次与近二十位病人家属面对面交流病情,还要承受稀奇古怪的疑问,并在不给自己和科室挖坑的前提下,作出令他们满意的回答。于知渔如临大敌,直接放弃了午餐和午休,挨个翻阅病号的病历并做了简要的记录,顶着压力做好充足的准备。
她低头掏了掏物品种类丰富似哆啦A梦的口袋,揪出那张记着手术患者病情的A4纸,扫了一眼权当复习强化,“那么,我们从哪里开始谈?”
江百舸坐直身体,“就……从头开始吧。”
于知渔点了点头,从病历里取出检查报告依次排开,开始给江百舸解释江妈妈目前的身体情况,明天的手术流程,可能会发生的并发症以及预后。
江百舸听得仔细,有不明白的地方就提出来由于知渔加以说明。她的语速偏快,讲解浅显易懂又切中主题,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再三确认江百舸没有疑问了以后,于知渔合上病历本,她的喉咙都要讲冒烟了。她起身倒水时,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到了走廊天花板上挂着的时钟,现在是凌晨一点,完整的一个小时,竟然没有其他的人和事来打扰他们。
“不用过于担心,这在我们科是常见病。虽然任何手术都存在一定的风险,但我们是国内最早开展冠脉介入的医院之一。”于知渔用纸杯接了温水递给他。江百舸在谈话的中途摘了口罩,于知渔注意到他脸还带着妆,估计是从某个片场赶过来的。
“谢谢你,于医生。”江百舸也渴得厉害,拿起杯子就往嘴里倒。于知渔起身想再帮他接一杯,却被江百舸制止了。
于知渔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现在就要赶回去吗?”
“是的,组里在赶进度,我去看一眼爸妈就走。耽误你休息了,真是不好意思。”
于知渔摇摇头,“没事,有什么事再联系吧,阿姨的手术情况我明天……可以微信发给你。”
“好,有劳了。”江百舸眼神里有难以消除的担忧,起身时的影子里也映射出深深的疲惫和倦怠,于知渔站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她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
她走到办公室门口目送他,长廊尽头的排椅上坐着一个人,手里拿着江百舸的外套,应该是他的助理。江百舸与他会合后,两个人小声交谈了几句,又转头朝于知渔挥挥手,便匆匆离去。
今天的任务暂时都处理好了,于知渔路过护士站时,护理老师叫住她:“4床家属是你熟人吗?”
“不是。”于知渔嘴快,一边往休息室走一边解白大褂的扣子,她意识到这样说好像也不妥,停下来趴在桌台前想了半天,补充道:“算是吧,今天刚发现的。”
“你们年轻人真有意思。”护理老师哑然失笑,摇了摇头,继续忙手里的工作。
江百舸和助理一前一后走向停车场,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只剩下零零散散几个房间亮灯的病房综合楼,属于十六楼医生办公室的那盏灯已经熄灭了。她应该去休息了吧,江百舸想,希望她能安安稳稳一觉到天亮。
回片场的路上,江百舸放平靠椅,闭上眼想浅眠一会儿,怎料于知渔的身影一直停留在脑海中,抹不掉,也赶不走。他控制不住地去回忆她,解析她,对比她。三年前初见时,她穿着厚重的滑雪服被他从雪地里拉起来,眼神是懵懵的;三年后再见面,他才捕捉到于知渔的另一面,她比三年前自信了些,周遭更添了份锐利,这些改变尽数归于岁月变迁太过笼统,兴许来源于学习,她足够聪明,也足够刻苦。
虽然于知渔的气质已与初见时截然不同,只有一点儿是没有变的,江百舸自己也描述不出,硬要概况的话,只有“矛盾”这个词合适。她待人接物的态度和举止无一不透露着她是个亲切好相处的人,虽然他们只见过寥寥数面,但江百舸总能在不经意间发现她神情中偶尔没有隐藏好的冷漠与疏离。
她似乎怀着无限绝望来与全世界对抗,同时又对这世间抱有无限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