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寨子的时候,族人们都轰动了,或涕泪泣下,或手舞足蹈,都是为二人的平安归来而高兴。
当然,主要是为了阿依的归来而高兴,众人围住阿依,感谢神的赐福。陆斯年被挤在众人之外,和阿依遥遥相隔。
四月中旬,寨子里有一位阿妹出嫁了,出嫁的时候腰上系着宽宽的银腰带。
陆斯年从寨子里的老人这里得知,对于依沃族的阿妹来说,腰上的银腰带是重要的象征,只有收下情郎为她打造的银腰带,二人才算是正式定下来了。
族里的老人抽着水烟,笑眯眯地似乎在回忆着什么,转而问陆斯年:“怎么,你喜欢上族里的那个姑娘了?”
陆斯年没说话。
大爷又抽一口水烟,上下打量了陆斯年几眼,摇摇头:“你这样不行,得晒黑一些,长得健壮些,又黑又胖才讨阿妹喜欢。”
哦。
雨季漫长而闷热,下午时不时就有磅礴的阵雨自密密匝匝的林叶间砸下来,河水漫涨,淹没了平日的道路,许多时候出门并不方便。
陆斯年终究是学到了如何打制银器。
他跟着族里的老银匠学习,给族人们打造银器。白天的时候,他帮老银匠鼓风箱,捶银片,抽银丝。
晚上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就默默地在小楼中錾刻银器,编织银丝。
日复一日,这条银腰带逐渐成形。
但是除了陆斯年,没人见过这条银腰带,而这条银腰带也终究没有送给别人的那天。
因为陆斯年要走了。
夏季雨停的时节,陆斯年和族里的青年赶着新下的小猪仔去州上骟猪,在州上的报刊亭里,陆斯年看到一版娱乐报纸上的巨大的头版标题——陆荣和病危,陆氏商业帝国花落谁家?
配图是花边小报记者紧急抓拍的陆荣和被送上救护车的场景。
照片上的陆荣和双目紧闭,眉头皱起,脸色惨白,容色黯淡。
和陆斯年记忆中的那个高大威严,说一不二的父亲几乎不是一个人。
这一刹那,陆斯年的心被击中了,他攥着报纸的手因为太过用力而指甲发白。
卖报纸的老阿伯心疼报纸,挥挥手赶他:“哎!不买不要捏坏了啊!”
连喊了几声,陆斯年这才像反应了过来一般,他丢下报纸,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晚上回去,陆斯年一夜未眠,小楼里的微光亮了一夜。
陆斯年一直在编那条银腰带,最终,天亮了,陆斯年也给这条银腰带做好了最后的收尾。
他留了一张纸条,很简短:我走了,回我该回的地方,再见。
再见,是期盼再次见面,还是再也不见?陆斯年自己也不知道。
只是此时此刻,远在万里之外,听闻陆荣和的病讯,陆斯年才发现,自己心中曾经的迷茫,怀疑,此时都化作了一颗归心。
前尘旧事,都得做个了断。
自己弥留在这边陲之地,根本的底色便是因为心中的迷茫。而此时此刻,已不容得他再继续迷茫下去。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陆斯年就踏上了归程,蒙蒙白光中,只有他一个人越走越远。
路上遇到老伯的牛车去乡里,他便招呼一声,搭了一段便车。牛车慢慢悠悠,他也在晃晃荡荡的干草中恍惚睡去,梦里,似乎一直有一道视线在身后跟随。
他也只能将这道视线放在心底。
下牛车,坐拖拉机。下了拖拉机,再坐大巴。下了大巴,再坐火车。一路辗转,一路颠簸,他离得越来越远。
别了,雨林秘境。
别了,雨林中的她。
陆斯年一路辗转,风尘仆仆。当他满脸胡渣,再次站在陆氏位于静安路三号的私宅时,门口的门童都像是见了鬼一般,“啊!”地叫了一声。
“小陆先生回来了!”
私宅中一片喧闹,在惊疑中迎接着这许久未见的主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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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境雨林之中,祭司所住的吊脚楼上,阿依一直站在推窗前,望着窗外望了许久。
她所住的木屋是全族中地势位置最高的所在,从她的屋子里,可以俯瞰整个寨子。
那天,她也是从这里,一直静静地看着陆斯年远去。
其实陆斯年一直不知道,从阿依的吊脚楼里,可以看到陆斯年的小楼。那座小楼里经常亮到深夜的灯火,并不是只有一个人孤独的存在。
阿依知道,陆斯年迟早是要走的,他并不属于这片土地。
这个人,不知来历,不知过往。她曾经想过,也许可以把他留下来,雨林归途路上的那一次,已经是她最大的放纵了。
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要走,那么就不要挽留了。
阿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