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没想到大儿子家明明知道这个基本常识却也不去主动履行给孩子上户口的义务,这表现很明显是因为这头胎是个女孩子的缘故。
这名妇女主任是独生女,家境在当时也算是优渥,她虽然知道穷人家女孩子是不值钱的这件事,可是这几年在当地待得久了,却没想到即使上了学很多封建想法还是犹如地里的野草,烧都烧不干净。
眼看着来自北方城里的“小毛子”*(对北方城里人的戏谑称呼)生气了,李家人当下就主动安抚,假意承诺立刻就去给孩子补办户口,实则一家人分早就未雨绸缪有了对应之法。
虽然当时组织上大力提倡“只生一个好”以及“优生优育”,但是很明显,站在刚刚脱贫的农户角度来讲,无论从性别还是“质量”上来说,小黑炭一样的丫丫即使眼睛亮亮的还很乖巧那也很不满足他们对于孩子的期望,他们需要强壮的,聪明的,能延续李家继续延续下去,最好还能带着全家人打好翻身仗的一个后代,很明显首先这个后代就不能是个女的,女儿么,养大了就是为了嫁人的。
在家人们积极的运作下,由某天开始,什么都不知道的丫丫变成了他们法律上没有监护关系的“养女”,辈分上变成了老李离异独居的妹妹的私生女,一家人两个户口本,一薄一厚,后的那一本还有空位虚席以待,薄的那一本上三张纸分别为:李家丧偶的老太太,李家离异的小姑子,以及被登记在小姑子名下的丫丫。
光是看着薄的户口本的话很难不对这一家三代只剩下女人的悲惨家境产生同情。
懵懵懂懂的丫丫也因为要上户口,有了一个大名,这个大名起的也很不用心,当年热播的电视剧中出现了一位初生代的古风美人,而美人名字就叫做“蕊蕊”,这美人蕊蕊圆脸大眼,肤色白皙娇嫩,看起来就完全不像农民家的孩子,倒像是年画里的神仙,至此丫丫的亲爹又犯了懒,上户口时再次随口一借,小丫丫终于变成了文明社会的正式成员——李蕊蕊。
这之后的数年岁月里因为类似这样的懒汉父亲实在太多,因此这个不大的小镇竟有数十个年龄相仿的“蕊蕊”又有数十个“彤彤”再或数十个“丹丹”,这些名字的主人们在彼此成长的过程中相遇,尴尬地打招呼,尴尬地笑笑,然后转身希望与对方老死再不相见。
然而此后几个月内随着电视剧的结局,大明星蕊蕊越发红火,而村里的蕊蕊却越长越不讨喜,细弱的手杆,黑得发亮的皮肤,吓得李父买了数张大明星蕊蕊的海报张贴于房间四处。
“照着这个长。”李父对躺在藤条摇篮里的幼女如是说。
吃着手指的婴儿定定地看着说话的父亲,她眼里的人们都还是一团团模糊的色彩,只有他们说话的声音能让她察觉出不同来。
时间流淌,史书记录着历史,但是并不是所有历史都会被写进去,并且撰写史书的人往往只会写他希望后代看得到的东西,很多东西,无论好坏,明明天天发生,时时发生,甚至影响巨大,但是因为某些刻意的失忆,短短几十年再去说给后人听,可能孩子们都不会去相信了,就好比此时此刻一岁半的蕊蕊正在看到的事。
蹒跚学步的蕊蕊已经比出生时长大许多,虽然她还是黑黑瘦瘦的像个没烧完的火柴头,她亮晶晶的眼睛上面也明显有个比别家孩子都要饱满的额头,但是大人们不知道的是:这个小姑娘,在六个月学会说话之后已经默默地开始能理解大多数成年人的语言内容,且现在的她已经知道“自己”这个概念了。
得益于母亲刚坐完月子就恢复得很好,家里又有停不下来的奶奶,人高马大的爷爷,还有个小脚青衫却十分灵活的曾祖母,一家六口人,现在足足有五个劳动力,且以往的庄子在几个月内被划分成了“街道”,原有的国有厂子虽然没了,却搬来了更大的海外工厂,这使得整个李家都有了使劲的地方,他们很快在工厂的各个岗位找到了用武之处。
彼时家中最年长的老太太当时只有六十多岁,被叫做爷爷奶奶的也只是还没满四十的青壮年,更不用说有了孩子的夫妻俩,要是能上大学,她们也都是还没毕业的年纪,就在蕊蕊生长的一年半之内老李家飞快地越过了温饱线,不再为基本的吃喝而担忧。
往常各自忙碌的一家人,也难得地在工作时间聚在了一起,围拢在一张从倒闭的国有厂子拉来的一张偏质量非常不错的原木桌上吃饭,吃饭的那间空屋子也是大儿子结婚的那年父子俩自己在院子里加盖的,暂且能叫它餐厅。
餐厅桌子旁的空地上,是一张手工痕迹明显的小铁床,这床并不好看,却十分结实,边沿被焊了四个废弃弹簧制作的围挡,蕊蕊静静的不哭不闹地站在里面正大光明地看大人们开家庭会议,她能听懂大概,虽然还不会做出反应,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大家都很平静地在说话,她也就很平静的好像桌边的一个摆件。
此前这个家庭每一次“大事”讨论也都不会避开这个孩子,按照他们的概念来讲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而已,说得不好听的,是个还没有开化没有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