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朵坐在小矮凳上,看着两个阿叔穿过堂屋,不一会儿妈妈喂猪的地方传来一声凄厉的嚎叫。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好奇地往门口张望,沉重的脚步声杂乱靠近,刚才走过去的两位阿叔又折返回来,此时正用一根粗壮的竹竿抬着那头猪准备出门。
黝黑肥胖的老母猪四脚被栓在竹竿上倒吊着,持续发出尖利的惨叫。妈妈担心林青朵害怕,走过来把她揽在怀里。
“过年年了小朵,吃了年猪肉就能快点长大,像你阿帕哥一样去学校,学读书写字。”
一年前阿帕经过野猪事件后,不敢再偷偷背她出去玩,再后来心意全放在学校里男孩们的事业上,已经许久没再和林青朵说过话。
前几天她还看见他一个人悄悄蹲在一棵大树底下生火烧玉米,其实他动静不大,黑坎肩和树荫几乎快要融为一体,只是手腕间叮叮当当的银镯响个不停。
阿帕胡乱生了火,又把路边顺来的玉米扔进火堆,突然想起未上学时,跟光头几个打鸟放风的日子,现如今只剩自己一个人,不禁觉得烧玉米都没了滋味。
他砸吧砸吧嘴,捡了根木棍扒拉出那根半生不熟沾满火灰的玉米,随意啃了两口。
正当他站起来解开裤子打算把小火堆滋灭时,一扭头看见不远处的林青朵静静地盯着他,他浑身抖了一下,没了平时的好准头,脚趾处传来温温的湿意。一下子就觉得恼了,阿帕怒目圆睁,快速提上裤子冲林青朵喊:“看,看什么看!滚开!”
幼小的林青朵却浑然不觉他的怒意,想要往他这边跑过来,掩饰不住地兴奋:“哥,打鸟玩去。”阿帕听见打鸟两个字,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头也不回地跑了。
到了晚间,爷爷把阿帕从野地里揪回来,逼他洗了脸,领着孙子来到林青朵家。
林明成正在篱笆围的小院里摆出一桌桌年夜饭请客,看到爷孙俩走近,忙拿出碗筷摆上招呼道:“阿叔,来,坐坐坐,今年这头年猪养得真好,比往年肥一圈呢,板油都割下来不少,小岩今天多吃点。”阿帕想起前几天在林青朵面前丢了丑,也不好意思看林明成,埋头默默地啃着排骨。
这时面前的桌上有人给他放上几片香香饼干,他抬头就看见林青朵抱着红彤彤的饼干袋子站在那里。袋子上印着穿公主裙的女孩,而林青朵却穿着小碎花的长裤,白学琼每顿半碗鸡蛋羹将她喂得肚子圆鼓鼓。
阿帕只觉得这个对比太强烈,忍不住好笑地拿油乎乎的手指戳她的肚皮,看着她左躲右闪活像一只碎花大胖虫,前几天的不快也在肉香中忘得一干二净。
节日的气氛让一切都慢了下来,放假在家的阿帕也继续开始了领着林青朵东奔西跑的游戏。虽然少了曾经的小跟班,再加上林青朵手脚软学不会上树下河,倒也没太影响阿帕高涨的兴致。
难得又有了小伙伴,每每林青朵午睡起来,还昏昏沉沉的时候,阿帕就迫不及待跑来她家,黑色小坎肩因为跑动在风中鼓鼓的,远远看去像一只小野狗。
寒假结束前一天,他照例往山下飞奔,半路上碰巧遇到白学琼背着儿子准备去上寨找人打菜刀,便朝他问道:“又要去找小朵?她爸今天领她进城照相,不在家。”
阿帕顿时停下脚步,默默跟在白学琼身后往回赶,路上白学琼逗他几句话,也只是蔫蔫的。回到家自己摸了一回五子石,又掏了回蚂蚁,只觉得无聊至极,竟破天荒地睡了一次午觉。
而这边林明成抱着女儿下到山脚的城里,一来长久地生活在远离人声的寨子,他担心林青朵怕生,便想着带她见见世面,免得以后上学不适应,二来也想趁机打听一下砂仁的价格,期望能卖个好价钱。
他带女儿坐着三轮车经由机场往市中心方向去,刚刚路过机场,便有一架白色的飞机轰鸣着准备降落,他引林青朵去看飞机接近地面时慢慢伸出的起落架,一边哄她:“以后小朵长大了,爸爸也带你去坐一回大飞机。”
林青朵嬉笑着躲在爸爸怀里,伸出脑袋看着来来往往的人骑着自行车飞驰在尘土飞扬的马路上。
1998年的这座边境城市正在经历辞旧迎新的历史巨变,慢慢开始林立起高楼,澜沧江边即将建成一座连接两岸的大桥,那时长满野草、常有傣家儿女沐浴洗衣裳的河岸,后来变成一条灯火辉煌的夜市长廊。
父女两人浮沉在时间腾出的狭小空间里,惊诧于稀罕的新事物中,林明成抱紧女儿,心中尚充满着对于未来的希望。
市中心的标志很显眼,镶嵌着黑色巨钟的大厦立在一片碧绿的湖水旁,林明成找到一处挂满各式儿童裙的照相摊位前,正和摊主讲价。
林青朵眼睛一刻不离地观察着那些衣裙,粉的白的轻纱在湖水的凌凌波光映衬下更加耀眼,衣服上不知道为什么会亮晶晶的花朵引得她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她还没来得及碰到那些亮晶晶的装饰,就觉得身子一轻,原来是爸爸把她抱到一座花坛前,还随手扯了一朵红艳艳的太阳花给她捏在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