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让安玉舒从迷迷糊糊中醒来,看到苏江北跪趴在床边望着,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问道:“几点了?”
“快十二点了。”
“我睡了这么久啊,你一直在这吗?怎么不睡觉?”
“我不困,想这样守着您。”
“傻孩子。”
安玉舒笑了笑,在儿子的脸上捏了捏,命令道:“快躺下,像小时候那样,妈妈给你哼儿歌,一会儿就睡着了,明天还要开车呢,别累到。”
自驾路线是从东往西走。
每一处落脚之处可以待上几日,或是十几日都可以,不匆忙,只需在那一刻来临时,能够回到终点就好。
终点就是山城。
落叶归根。
安玉舒不想死在外边,想要回重庆,想要跟丈夫合葬在一起。
即便恨过,也已经离婚了,但她依旧认定自己还是苏城的妻子,这个身份绝不会因为一纸离婚而改变,毕竟这辈子只爱过这一个男人。
生不变,死也不会变,要在一起的。
这是她最后的愿望,也说给了儿子,苏江北答应了母亲。
“妈,您要唱黄桷丫吗?”
“你还记得!”
“当然记得了,我小时候不睡觉,您经常给我唱这首歌,黄桷树,黄桷丫,黄桷树下就是幺儿的家”
苏江北轻声哼唱起记忆里的童谣。
听着儿子的歌声,安玉舒的眼角滚落出连串的泪珠,颤抖着声音跟着唱:“春风拂,老叶掉,黄叶飘飘铺满地。夏风吹,新叶飘,纷纷扬扬掉头上。秋风舞,树叶闹,上翻下跃蝉儿吵。寒风号,绿叶好,风吹雨打叶不掉”
苏江北躺了下来,笑着闭上眼睛。
一瞬间 ,仿佛真的回到了童年。那段记忆很美好,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也是最不敢忘的记忆。
“阳阳,还恨妈妈吗?”
“不恨,一点都不恨,只是恨我自己太固执了,妈,我本可以早点和您相认的,很早就可以,可我”
苏江北没能继续说下去,怕自己哭出来吓到母亲。
“没关系,妈妈能找到你,你能不恨妈妈,妈妈就已经知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剩下的时间太短,虽然你不恨妈妈,可老天爷恨呀,恨我丢弃了这么好的幺儿不管,所以老天爷不让妈妈享这份儿孙福。”
其实不是不管,是找不到,她足足找了二十多年。
不过,安玉舒不想在儿子面前再多说一句辩解之词,而且还将自己的罪过与报应说的很淡然,仿佛与己无关。
事到如今,只能这样,否则还能怎么办呢?
苏江北默默地听着,隔了一会儿,轻声地问道:“妈,您知道我最恨的人是谁吗?”
“麦明森?还是沈重山?”
“不是。”
“其实你还是恨妈妈,是吧?”
“更不是,或许您不会相信,其实我最恨的人,是我爸。”
“你爸爸?”
“对,就是他。”
话语稍作停顿,苏江北继续说道。
“我觉得他并不爱我,只是把我当做了一个报复你们的工具,报复爷爷奶奶,报复您,就连宁红,他都没有放过,然后用一封信再将我的怨恨点燃为仇恨,去报复他所憎恨的那些人,我不是他的儿子,只是他临死前所用的一颗棋子。”
“阳阳,你不能不能这样想你爸爸他爱你。”
安玉舒想坐起来,可周身的疼痛袭来,令她使不上半点力气。
她想继续斥责儿子,却说不出责怪的话。
因为她知道,儿子并没有说错,她也是这样认为。
当年,苏城在安排儿子的事情上有太多选择。
可以送回老家,让父母代养,也可以通知安玉舒,让她接走孩子,尽到母亲的责任,甚至都可以让宁红领养,根本没必要将一个刚刚五岁的孩子抛弃在福利院内。
如果说这是一种保护,简直是可笑至极。
就像刚才苏江北所说,这是彻头彻尾的报复,用亲生儿子一辈子的幸福来报复他所怨所恨的人,这也是由爱转恨的极端表现。
安玉舒一直想不通苏城为什么会这样做,也不理解苏城为什么会在最后变的如此自私。或许这就是人在绝望至极之时,人性的一种扭曲与偏执吧?
“所以,我早已经不恨那些所谓的仇人因为我越恨他们,越是对他们进行不择手段的报复,那就越符合我爸的计划。”
苏江北枕着双手,面无表情地望着棚顶:“他就是想让我这样,想让我变成一个心里只有恨,没有一点感情的怪物,可能他觉得,如果他自己早一点变成这样的人,也就不会落到那种境地,从这个角度而言,似乎是为了我好。”
安玉舒挪到床边,侧着身子,伸手探到床下,心疼地抚摸儿子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