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玘的双眸灼亮一刹, 很快,又沉如浓墨。
他道:“说。”
川连得了允,却并未开口。
他垂首, 一滴冷汗滑下额角,喉头微滚,似是在筹措言语。
魏玘见状,眉关拧蹙。他知道, 川连行事历来果决、鲜有踯躅, 眼下露出此等神色, 只怕山雨欲来、事态非比寻常。
但是,临危之时,最忌自乱阵脚。
魏玘又道:“说。”
仅此一字, 分毫不变,却格外有力。
终于,川连凝定心神,抱拳道:“回禀殿下,有人曾在西市见过一名巫族女子——身着红裙, 背负行囊,豢养青蛇, 应当正是阿萝娘子。”
“接着说。”
“她遭人行窃, 幸得旁人解围。她与解围那人攀谈一阵,便随其离开。”
魏玘沉眉, 道:“他二人去往何处?”
“去了……陈府。”
“陈府?”
“崇化街陈府。”
魏玘的双拳猝然紧攥。
川连立于阶下, 抬眉看去——只见魏玘双眸燃火、怒焰滔天, 周身杀气凛冽, 锋芒毕露, 似要将天地万物焚为灰烬。
他的后背当即一凉。
这是他最不想看见的局面。正因此, 他才在禀报前徘徊不定。
只听魏玘道:“走。”
川连纹丝不动。
他咬紧牙关,道:“求殿下三思而后行。”
魏玘不应。月辉淡白,将他一竖玄影刻如尖刀,寒意淬骨。
他道:“走。”
川连弯膝,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殿下,万万不可!”
“殿下适才惩处内应,又封锁消息,正是敌明我暗之时。”
“宿卫探查陈广原至今,只知其身份与行径,尚未获取其与太子勾连的凭证。此人既有刺杀殿下之实,妥善利用,便能让太子自食恶果。”
“假若殿下擅动此人,定会打草惊蛇,甚至令太子弃车保帅,以致殿下错失良机!”
“殿下殚精竭虑,布局如此,大业将成,断不能受女子所累!”
“属下冒死,求殿下收回成命!”
这一席话,急迫恳切,陈明利害,于静夜之下掷地有声。
魏玘依然没有回应。
饶是他沉默如此,又岂会不知个中道理?
于他而言,陈广原只是一枚棋子,可由他以彼之四两、拨太子千斤。他自然明白,直至查出证据、以示其受太子指使,绝不能轻举妄动。
可如今,阿萝落在了陈广原的手里。
陈广原最好女色,常寻花问柳。阿萝与之同行,无异于羊入虎口。
魏玘不敢赌,更不想赌。
他提息,又吐出,冷拳未曾松懈,眉宇暗霜凝覆。
“走。”沉声微哑。
他绝不允许任何人动她——哪怕只是她一根头发。
在陈广原作恶前,他必须找到她。
……
收理过西厢房后,阿萝坐回案前。
虽然夜深,但她不觉困顿,便松解行囊,取出银元,将之一字排开。
银元形似小船,看得她格外喜欢。
从前,她只在书里见过银元的白描图。想不到,这旁人出行必备、以供交易换物的小玩意,叫她亲眼看来,竟如此可爱。
只可惜,她迟早要与银元作别,倒不如收起心思、好好清算。
阿萝抬指,点起银元数额。
阿莱盘于案间,纹丝不动,似在小憩。
一人一蛇均未觉察——窗纸处,一根苇管破入屋内,吹出浅浅白烟。
不经意间,阿萝的神智逐渐昏沉。
她眨眸,只见银元排列面前,不断分裂,越变越多。
这是……怎么了?
阿萝越发晕眩,几乎无法思考。
她抬臂,细腕摇晃,试图撑住脑袋,却使不上劲。
异香淡淡,萦绕屋内。
阿萝气息愈轻,再匀不出半点精力,头颈一低,倒在案上,彻底失去了知觉。
……
西厢房外,一道人影如山耸立。
他屏息凝神,聆听内里动向,发觉其中死寂沉沉,又曲指,叩动门扉。
“笃笃笃。”
人影等候良久,始终无所回应。
他心满意足,这才抬掌,推开木门,迈入西厢房内。
微风卷动,烛火摇曳。红光晃动一刹,照出此人的面孔。
——是陈广原。
他扫视屋内,略过陈设,锁向案前的一抹水红。
陈广原露出了笑容。
今夜,他本欲如常寻个乐子,却被阿萝惹了注意——她娇小,窈窕,轻盈,步履匆匆,好像微颤的桃蕊,又似受惊的稚鹿。
于是,他临时易改计划,设计于她,又将她骗至府内。
那迷香是他高价得来的珍藏。凡闻此香者,若是事先未服解药,不出一盏茶的时间,便会不省人事。用给阿萝,他也不觉浪费。
此时此刻,美人近在咫尺。陈广原急不可耐,门也未合,便要上前。
但他只踏一步,便记起什么,连忙停住,观察阿萝左右。
视野尽处,一抹翠绿正在沉睡,细长,凝滞,构不成任何威胁。
陈广原终于放下心来。他想,自己如此大费周章、至今仍未得手,多是这青蛇所致。如今,青蛇也被迷香放倒,于他而言,已再无阻碍。
他挽袖,快步来到阿萝身侧。
突然,银光闪烁。
陈广原这才发现,几案之间,竟满满当当、遍布银元。
他看向阿萝,不由笑出声来。多年来,他行遍花丛,从未见过有女子痴傻如此,孤身在外,非但不对旁人设防,还将钱财罗列桌上。
陈广原来了兴致,翻动起阿萝的行囊。
他倒要看看,这傻里傻气的巫疆小妞还藏着什么好笑的名堂。
正动作着,某块硬物划过指尖。
陈广原蹙眉,随意拾起查看,脸色当即一变。
手掌内,半块玉佩软白细腻,云纹清晰——只有为太子办事之人,才会获赐此物。
既然如此,这信物怎会在阿萝手中?
陈广原记起,初遇阿萝时,她曾提及秦陆,只道亡妹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