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中
那场暴雨过后, 使团在附近安营下来。
郡主虽然没淋着雨,还是难免吹着了风,当日便感染了风寒。李军医来诊脉时说郡主近来思虑过重, 所以身子骨虚弱,这才稍有风邪入体就抵抗不住。
郡主问李军医,沈少将军怎么样,喝了驱寒的姜汤没, 可有感染风寒?
李军医似乎愣了愣, 掀开帐门出去的时候向郡主指指外头。
郡主顺着李军医所指望去, 看见沈少将军好端端负手站在营地里,与士兵交代着什么,仍是一身单薄玄衣,不知冷暖的样子。
等李军医走了, 郡主拥着被衾,看着挂在一旁的那件玄氅,说这人披氅给了她,连大家都有的蓑衣也没穿,淋了这么一场雨怎么还跟没事人一样。
她伺候郡主喝着汤药,说习武之人体魄自然比常人强健,打仗的时候不管日晒雨淋都要打, 习惯了吧。
“以前也是个精贵人呢……”郡主神色恍惚地遥想起来, 与她感慨这一路走来, 发现沈元策当真脱了胎换了骨。
丧父, 战争, 都是残酷的事, 一个人经历过这些, 又在鬼门关前打过几趟来回, 若还和从前一样,岂不成了怪物,变稳重才是应当——当时她们和长安城里的人一样都这么想。
郡主说话虽如此,走了一路了,还是很难将如今的沈元策与从前那个无所事事,嬉皮笑脸的纨绔对上,偶尔看他露出和从前一样的姿态,回想起他过去那些丑恶的嘴脸,其实还是对他无甚好感,但有时候看看眼前的人,又觉得和记忆里的人好像割裂成了两个人似的。
很长一段时间里,郡主对沈少将军的情绪似乎都很复杂,复杂到可能连郡主自己也分不太清,千百种情绪里到底哪种情绪占据了高地,那些割裂的瞬间又是什么情绪在作祟。
因着郡主那场风寒,使团在原地耽搁了几天。
那段日子,沈少将军一步也不曾踏进郡主的帐子。
她替郡主去归还洗净的披氅,看他也是不咸不淡,对郡主连句顺道的关心都没有。
她想沈少将军或许是在避嫌,暴雨石流里事急从权,大家都理解,但送嫁将军与和亲公主毕竟不该走得太近。
此前几人博戏或对弈都是露天在外,大大方方给人看,可天气冷了,郡主又风寒在身,便不宜在外逗留了。
果然之后再次启程,郡主嫌无趣的时候两次邀请沈少将军博戏,沈少将军都说没空。
郡主便将那些玩物都收了起来。
旅途变得乏味了许多,白日在马车里也好,入夜在帐中也好,郡主常常空落落地坐着发呆。
郡主遗留的风寒之症也始终没有断根,时不时便咳上几声。李军医倒成了郡主这儿的常客,早晚都来诊一次脉。
她担心地问李军医,这汤药喝下去怎么不见起效?
李军医说沉疴难愈,根因在心绪,郡主还是思虑过重。
郡主那些天并没有因为没乐子玩而生怨气,连发呆也是安安静静的,听到这句话突然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红着眼睛说:“我已经在努力开心了,我已经很努力了……”
她和李军医对视着,谁都没能说上一句劝慰的话。
当天夜里安营之后,沈少将军来了郡主的帐子,对着闷声不吭的郡主招招手说:“拿出来。”
郡主一愣,问拿什么?
沈少将军叹了口气:“你的玩具。”
从那天起,郡主的帐门时常敞开一半,沈少将军就坐在风口,从外边能看见的位置,继续陪郡主玩那些幼稚的博戏。
说来也神奇,这博戏就像灵丹妙药,过了几日,郡主真就不咳嗽了,风寒也痊愈了。
生龙活虎的郡主又有了兴致自娱自乐,入了冬的天下起雪来,初雪过后,郡主与周寺卿说想操办一场喜雪宴。
长安贵人冬日常办喜雪宴,不过通常是一群文人墨客在宴上咏诗作乐,周寺卿问郡主想如何操办?
郡主说咏诗就算了,这里除了她也没人会咏,就操办一场竞射吧,她来出彩头,参赛之人都有赏,前三甲重赏。
周寺卿安排下去,翌日晚间,雪后初霁的夜亮堂堂的,营地里众人围炉吃着暖锅,一群玄策军士兵们为着彩头跃跃欲试,热热闹闹簇拥在箭靶前。
郡主一面吃暖锅一面观赛,见沈少将军坐在席上岿然不动,问他怎么不去。
沈少将军眉梢一扬:“我去了,还有他们什么事儿?”
她在旁替郡主涮着肉,跟沈少将军说:“沈少将军放心,公主准备了两份一甲的彩头。”
郡主悄悄搡了她一下,像在责怪她多嘴了。
她才惊觉,郡主昨日跟周寺卿说准备两份一甲的彩头吧,免得沈少将军抢了大家的份,其实不是怕沈少将军跟人抢彩头,而正是猜到沈少将军不会跟自己手下的兵抢彩头,所以才准备两份。
这一甲的彩头,本就是郡主给沈少将军的礼物。
“亏得周寺卿想得周到,提醒了公主。”她连忙弥补自己的失言。
沈少将军沉默片刻,撑膝起身,挑了把长弓去了。
那群士兵果真怨声载道,说沈少将军来断他们财路。
“赢了彩头分你们。”沈少将军挽弓搭箭,长指一松,箭矢破空,正中靶心。
郡主笑吟吟托腮看着那头,看沈少将军一路走过十座箭靶,连射十箭,十箭十环。
等他毫无悬念地拔得头筹,撂下长弓往回走,郡主端起一盏热汤:“一甲的彩头就是本公主亲手涮的肉。”
沈少将军站在席边,眼睫一垂,像是有些语塞,接过碗就要拿去分给士兵。
“哎?”郡主喊住了人,“这么大的殊荣,这就分啦?”
沈少将军站住脚步,冲郡主哼笑了声:“公主这么大的殊荣,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