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 天微亮。
太监正唯唯诺诺地在前面领路。
国公爷陆修敬和陆迟并排走在箭亭夹道,他看了眼侄儿, 忍了一路还是忍不住道:“我当初让你别搬出府, 你就是不听,这下好了,遇刺之事沸沸扬扬传到民间, 皇上昨日就发了几通大火。”
他当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既然儿子做不上国公爷, 他就更无欲无求了, 偏偏这位侄子的命真是又倒霉又硬, 回来没消停过。
“你等会好好和陛下认错, 还有别和龚桓过不去, 我与他关系尚且不错。”
陆迟温声:“二叔, 查清若确实是龚大人做的, 我不愿意息事宁人。”
太监顺着道转个了走向,偷瞥了他们一眼。
陆修敬没在意,跟上继续道:“你和大哥像的十足十,固执得很,龚桓是陛下姨父,你初进官场,偏偏要得罪太后是吗?”
陆迟顺着他, “我不想得罪,要么我娶崔雁芙,往后就是亲戚比谁亲。”
“……你!”陆修敬紧皱眉头, 忙不迭摆手, “那不行, 滢滢都等你十年了, 你忘了你祖父定的家训了?”
其实,陆修敬不能说,他心中藏了一件事。
当年,曾有位受过先帝恩的太监偷听到了宫中要动手对长公主和驸马不利,私传出来到国公府,然而那消息送得晚了些,陆修淮已经携妻启程,由二房听得。
他一时犹豫,错过了送信的时机,最后大哥大嫂死在江南,国公爷之位也落到他头上。
这些年,后悔愧疚不是没有,然毕竟事情不是他做下的,他除了些许心虚,也算得上于心无愧。
但倘若陆迟真的和崔太后的侄女成婚,他就怕侄子和太后那边走得过近,他担忧太后那边是不是准备将来把事情全推到他身上。
国公府的爵位是先帝封下,大家心知肚明陛下不会轻易动他们,只要陆迟安分娶了姜滢滢,妻子外家无势,皇帝不会忌惮,他们国公府也能维持太太平平。
而朔靖帝也清楚他瞒住递送消息的举动,让他坐上了左军都督的位置,这番多年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在陆修敬看来,显然是对自己最有益的,他不希望陆迟打破。
“二叔不会害你的。”陆修敬道,“总之,等会陛下给你的补偿,你应下就是,旁的话不必多说。”
陆迟听了,只作不语。
……
养心殿。
叔侄二人被内侍引进门的时候,朔靖帝坐在横榻上和贺涿对弈,兵部尚书龚桓和中军都督崔同甫都站在一旁观看。
皇帝见他们进来,一笑抬手,“琅儿你且等。”
陆迟和陆修敬“喏”了一声,跟着站在帝王身后。
又过了一炷香,朔靖帝捶胸,又气又乐很是开怀,“文卿就不能让让朕,这么多年,朕只在皇姐大婚那日赢过你一回,回味起来都不够。”
贺涿小名中带文字,年轻时与朔靖帝,长公主皆相识,感情深厚,皇帝私下里最爱喊他文卿,满朝再寻不到第二个如此受帝王恩宠的臣子。
然而他实在爱折腾,每每去一处上任便烧一把火,初进大理寺立志汇刑法典,陟户部上书奏折简化本朝税制,入内阁后更是年轻气盛,与皇上争执不断,是以后来被贬到徽州大家都不如何意外。
意外的是,贬出去六年从无联络,一回来便身居督察院的院首御史,掌监察百官。
贺涿淡着一张十分正经的脸,摊手将棋局打乱,“的确臣的错,既然这样,陛下眼不见为净。”
“……你啊,哈哈。”
朔靖帝对他这样早见怪不怪,笑完看了眼身后,陈公公低头上前,带着一众伺候的太监内侍离开了正殿。
“琅儿,过来,让朕看看哪里伤着。”
“是,陛下,掉下去只是擦伤,饿了两日。”
皇帝从上到下看着他,看到陆迟周身衣袍破损,领肩明显的大块暗红色,面上的笑容忽地一收,左掌拍上手边的凌乱漆盘,黑白子尽数散落在汉白玉地板,嘈嘈切切不断。
他冷喝一声:“龚桓,跪下!”
龚恒先前解释完,见皇上没有多加责怪,还与贺涿开心下棋,便以为事情了结,这下被吓了一跳,立刻跪在地上。
事实上,他算是最无辜的一个。
起初是由都督府派出的杀手去杀陆迟,阴差阳错被发现了里面头领有兵部的信物,于是兵部替都督府背了锅,可也让崔同甫知道,龚桓确实在他的地盘插了人。
这就让他得罪了崔家大哥,有苦说不出,还得全都认下,想了整晚才想出合适说法。
他复述道:“陛下,臣已查明,确是侍中袁浩初与国公爷有私仇,才会想买凶伤人,他又有个远房堂亲在京留守中卫任佥事,钻了这空档搭线,臣是失察,却绝无害世子之心啊!”
言下之意,总之陆迟遇刺,和兵部,中军都督府都是毫无干系,涉事的两人自然没旁的下场,然则主因终究在国公府里。
陆修敬本着过来就带侄儿走个过场,哪知会牵扯到他,他忘了才说过的“我与他关系尚且不错。”这句,忿忿道:“龚大人,我何时与袁侍中有仇?!”
龚恒斜眸瞟了他一眼,“你还待装不知,你儿子去年在大理寺办了一桩案子,将袁浩初的大哥抓进牢里,被同监贼匪打得五劳七伤,放出来人都疯了。”
“那些匪贼做的事也要我家子正负责?”
说到儿子,陆修敬顿时生出护犊的气势,走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明鉴,子正办案依法合规,不错啊,你欺负了我侄儿,还想把罪推到我们国公府头上?”
“事实如此,难道你叫我在陛下面前撒谎不成?你尽可以喊袁浩初来对质。”
“他是你八年兵部属下,安能说出两家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