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阳人——因此在他面前没摆架子,而是老老实实地用土话备细告诉张秉忠,“头前和泥说的《买活周报》,上头都写了——饿也是听去省城的刘二哥说的,他们去省城时看到了报纸,好贵哩,一份要五百文,可是看不起!便听人说了上头都写了嘛,只记得一件紧要的事,以后辽饷改海运了,直接送到地头去,说是能省极多的钱,因此今年就不征辽饷了。”
实际上,此时天下能缴辽饷的省份并不多,许多省份都自顾不暇,朝廷的统治范围正在逐渐缓缓缩小,只是这并非是几个边军能了解的大事,李老四只是快活地捧着他的杂面馍,用牙齿对付着这热乎乎、硬梆梆的死面馍馍,喝着在炉子上坐热的甜井水,转述着几手消息,“哦,还有一点——听说那个买活周报,还有一张纸专写了他们要收的东西,他们收羊毛的,俺们这里已经有商户在收了,要转卖过去,你们延绥可也养羊?可别错过了,多少是个进项!”
张秉忠若有所思地嚼咬着馍馍,这顿饭给的份量不少,已是边军难得的饱餐,“买活军、买活军……我们也养羊的,他们多钱收?”
这李老四就不知道了,他毕竟没有看到周报,对此也不是太关心,因为羊并不是他本人的,他比较看重能吃进肚子里的粮食。张秉忠对此则不以为然,道,“你这就不懂了,若是羊毛能卖得价钱,边民有了进项,咱们这里也多些人烟种田……”
“种田?还种什么田,连汉中去年都欠收,咱们这还说什么天府之国呢!屁!这沟沟儿壑壑儿,怎么种田?连羊都养不了,这也是土,那也是土,没点屁用处!”
李老四是不愿听人说种田的,因为他家里人便是种田收成不好,接连饿死了几个,他没有办法才来做边军,谁知道连边军都养活不了自己,他们这些边军个顶个全打光棍儿,偶尔有娶妻的,来路也不怎么正经,没多久不是死就是跑,过不了几天安稳日子。
他对将来全没有指望,只想着能吃一顿馍馍是一顿,仰头痛灌了大半碗水,仰起头打了个水嗝儿,有些渴望地望着前方,好像看到了传说中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江南风光,“这要是生在江南,或许还有个种田的命!俺们这里,就是活一天算一天!谁知道哪天老天开了眼,就把俺们一道收走了呢。”
张秉忠垂下眼没有接腔,这个胡须微微发黄的汉子若有所思,轻声自语说,“这可不一定,咱们这养不了羊,关外能养……买活军收羊毛,这不就趟出条活路来了么?”
买活军……他又开始咀嚼这三个字了,张秉忠现在很想看到买活周报,他认字——但他又的确没这个钱,他连邸报都看不到,这让这个困于中下层,二十多年来处处碰壁,日益落魄的关陇汉子心里很是发急,几乎想要丢下这难得的营生返回庆阳去,设法南下去买活军所在地看一眼——到了买活军那里,总是有周报看了吧?他们那里富得流油!应该也要识字的人做活……
在困境中,有胆色、有天分的人杰总是在寻找着出路,揭竿造反无疑是最后也最不能回头的道路,现在的张秉忠还有一个小文书的身份,似乎还未被逼到这样的绝路上,此时的他,虽然偶尔也在梦中幻想着一呼百应的气派,但仍能理智地看到所谓义军的窘境,所有的义军,几乎都是活不下去的人站出来,将更多活不下去的人拉拢到自己麾下,如此渐渐成型,而若他们身边还有人活得下去呢?那便将他们也变得活不下去,只能加入义军之中。
在张秉忠看来,倘若不是再没有活路走,他是不愿起义的,尤其是朝廷突然减免了辽饷,那似乎便是逐渐又兴旺起来的标志,似乎朝廷已经要熬过这些年的难关了。
若是如此,此时起义,显然不是好时机,但张秉忠又自觉在延绥镇这里,所见皆是暗无天日,上官昏庸贪墨,同僚自顾不暇,塞外的大敌鞑子早已衰弱无踪,天地间四处茫茫,除了沙子和无尽的饥寒,似乎什么都没有,这种孤独几乎能让人发狂——从军数年来,唯一的变化,唯一的亮色,似乎便是买活军带来的这一顿饱餐,一身毛衣!
现在还没有被逼到起义这一步,而又天性大胆的张秉忠,不由便萌生了一个想法:这天下似乎还没走入绝境,似乎还有一处可去,那便是位于江南闽境的买活军。
不如……
“黄来儿,打水饮马去!”
就在年轻的张秉忠正在寻思着《买活周报》,亟欲一观时,在延绥镇不远处,银川驿内,一名和他年岁相差不远,也约是二十啷当岁的年轻驿卒,正在伸着脖子偷看着客人手里报纸,仔细看着其上的图画,听到驿丞的呵斥,方才连忙走向屋外,一边打水,却一边依旧伸长了耳朵偷听客人的对谈,“买活军那里的钱倒是真的好赚。”
几个商户也在议论着去买活军处行商的事,“那里的盐便是足足的好了,又便宜。只我们这一路过去,路费实在贵!又是去南方,也怕地气吃不消。”
“是,都没坐过船呢,若是害病怎么得了?”
“瞧,这驿卒身上穿的都是买活军的毛衣。”
黄来儿不由得便扯了扯毛茸茸的袖口,暗道原来这就是毛衣——他原也没有,是老驿丞穿着实在大了,又躲懒不愿出屋,要他帮助做活,这才做人情给了他,果然挡风温暖,原来是朝廷从买活军处买来的。
那处当真是什么都有么?
二十出头的黄来儿还没有起事的野心,也还没有经过太大的挫折,他刚得了驿卒这份工作没有多久,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