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煞有介事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张学士露出恍然之色,“我就说那日闻到的香气十分奇异,是前所未见之物, 原来竟是犀角香。”
若是在寻常世界, 犀角香虽也也珍贵难得, 但张学士日常出入禁中,也不可能不认识。
但这是一个灵异世界, 犀角香容易引来鬼怪,皇族又自来忌讳这个,宫中自然不会有。
便是寻常权贵人家,多多少少也都知道忌讳,谁会拿这种香料熏屋子熏衣裳?
事情虽然过去了许久, 但此时提起,张学士却仍有些心有余悸,又兼余怒未消。
“老夫是不知道, 那孽障是从何处听得了这个法子,又费了怎样的周折弄来了犀角香。
身为人父,哪里不希望他得偿所愿?只是生人与鬼同居, 到底于身体有所妨碍。
一时之间,我倒是不知道, 该怎么疼儿子了。”
世间为人父母的,心意大略都差不多, 既希望孩子顺心如意, 又望孩子身强体健。
可是,当这两种期望相互冲突的时候, 父母又该怎么选呢?
按照这个时代的礼法人情, 张学士还心中还能有这种纠结, 足以证明是个慈父了。
江停云微微一笑,对接下来的行事更多了几分把握。
见张学士靠在枕上,唉声叹气的,他温言劝慰道:“大人的一片慈父之心,张大哥如何不明白?只是情之所至,难以割舍罢了。”
“我又如何不知?”张学士叹道,“只是人鬼殊途,这世间有许多人许多事,不舍还需舍,难断还须断。”
江停云道:“若两人当真情比梁祝,也未曾沾染血债,天道垂怜,还怕没有一线生机吗?”
这明显是话里有话,张学士微微一怔,追问道:“此言何解?”
但江停云却不肯再说了,只是道:“现如今我说了也不算,还是要等泰山散人来了之后,再见分晓。”
从上官夫人去世,再到张渊用犀角香招魂,这中间已经过去了两年。
两年过去还未投胎,谁又知道是上官夫人执念难消不能投胎,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
如果是前者,他们夫妻两情相好,便是看在张学士的面上,江停云也愿意从中周旋,免去那孔雀东南飞的悲剧。
可若是因为别的原因,他自然也要查清楚。
这也是为何他不自己找个机会再扮作玄胤上人,而是要转个弯,让张家将三郎请来的原因。
虽然如今地府主事的是酆都大帝,但泰山府君也是老牌冥帝,这未入地府的魂魄,自然是该归他老人家管的。
张学士虽然心下焦躁,但也知道鬼神之事,需得慎之又慎,便按耐住急切的心思,只等夜间子时一至,摆香案请来高人。
事关自己儿子,钟夫人办事效率极高。不过一个时辰,便有香烛店的掌柜亲自领着伙计送货上门。
线香,纸扎的牛马、美人、仆从,金山银山摇钱树……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等东西都送来之后,钟夫人特意请江停云去查看。
“云哥儿帮我仔细看看,可是还缺了什么?”
江停云只看了一眼,便道:“再全乎没有了,其实也用不了这么多。散人高风亮节,咱们只需礼数不失,诚心正意便是了。”
钟夫人便道:“这些也是咱们诚心的一部分。有道是礼多人不怪,想来散人也不会因此不悦。”
江停云心道:那是,三哥为人最是豁达,便是你什么都不摆,他也不会在意。
因着今夜之事,江停云干脆也没回去,只派了个小厮回去给母亲送信,只说张家有事请他帮忙,他要在张家歇一夜。
这辈子头一回碰见这种事,贾赦一心留下来看热闹,也让人回去送信,说他也不回去了。
等待的时光总是漫长的,但再漫长的时光也总有尽头。
因着钟夫人掌家严谨,家里来来往往这么些人,躲在房间里陪伴爱妻的张渊竟是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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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月升至中天,子夜终于来临。
虫鸣啾啾夜逾静,寒鸦栖复惊。
在江停云的指挥下,桌案已朝面朝东岳摆好,张学士撑着病体,和钟夫人一起焚烧贡品,江停云则是拈香祷祝,嘴里念念有词。
由于他说的是专业术语,声音也不高,在场的另外三人虽然隐约听见,但都不知道他说了什么。
等最后一颗摇钱树烧完,供桌周围忽然凭空刮起一阵旋风,卷着焚化的纸灰扶摇而上。
似乎只是一瞬间,所有纸灰一清而空,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正在众人惊疑之际,忽然听见一声朗然清笑,“诸位不辞劳苦请贫道来,可是备了好酒邀我共饮?”
江停云也笑道:“好酒是有,只是能不能喝到,得看散人肯不肯显显本事了。”
贾赦与张学士夫妻这才看清楚,原来供桌前,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一位穿着道袍的戟须壮汉。
如果不是相信江停云,这三人谁也不敢相信,传说中的泰山散人燕赤霞,竟然是这副尊容。
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他不该穿道袍呀。把这身广袖道袍给脱了,换上玄色箭袖武士袍,那才是绝配。
贾赦最是沉不住气,把三郎上上下下打量了个来回,手中折扇敲了敲江停云的肩膀,嘴一秃噜,就把心里话给说出来了。
“大外甥,这真是一位道长?”
□□云无语了一瞬,反问道:“您没看见散人身上穿的道袍吗?”
“看见是看见了,可是这……这也太……”
秃噜到这里,他猛然反应了过来,下意识竖起折扇按住了自己的嘴唇,脸上露出些讪讪之色。
“散人恕罪,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小人绝对无意冒犯呀。”
只是要让他解释,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只因方才那几句,全是他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