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则意坐在马车中, 脸色阴郁得能挤出一滩黑水。
他眉宫高鼻梁挺,眉眼本就深邃,此时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中,浓丽的相貌更显几分妖丽。
宁越之坐在对面, 嘴角抑制不住的高扬。
“殿下, ”他装模作样,假意规劝, “徐校尉身份不同寻常, 殿下这份心意, 注定无果。不如趁早打消念想,另寻良人。”
孙有德他们都认为, 淮王知晓徐如身份之后, 必然放弃。
和淮王身形相似, 面容相似, 甚至连心意也相似,同样深慕林策的宁越之却清楚, 周则意即便知晓徐如的真正身份,也不会断念。
魂魄已被摄去,中了剧毒, 此生再无药可救。
宁越之也深深爱慕林策, 私心甚重,他只会想办法让他的林大将军,更加讨厌淮王。
和老好人孙有德一模一样的说辞, 起不到半点作用。
周则意心烦不耐, 冷漠掠了他一眼。
宁越之知情知趣闭上了嘴, 心中暗笑。
他劝过了, 职责已尽。淮王不听劝谏, 他也没办法不是。
……
马车在诡寂的气氛中驶入皇城。
周则意刚回永泰宫,内侍来禀:有一庶民,在皇城门口求见淮王殿下。那人说他是淮王的随从,名叫鹤生。
周则意幽寒的神色微敛:“将人请进来。”
十年前,定国侯府作恶多端,动摇国本。宣武帝为了重振朝纲,只能按南昭律,诛了定国侯府满门。
侯府十二岁的小世子,从此被囚侯府,孑然一身。
侯府中最低级的下人,因是庶民,被留了一命,尽数遣散。
其中有一位年轻仆役,萌受定国侯救命之恩,为报恩义,自愿留于侯府,照顾小世子。
此人便是受定国侯赐名的鹤生。
那时所有人都认为,周小世子一辈子都会被囚禁在荒凉破旧的侯府,孤独终老,永不见天日。
鹤生抱着如此觉悟,自愿留在侯府,这份赤胆忠心着实令人佩服。
后来的这十年,二人在似如鬼宅一般的侯府中相依为命。
即便周则意失了感情失了色彩,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鹤生这份忠义,他感念在心。
二人既是主仆,也是友人。
离开囹圄之后,周则意问鹤生想要什么。
鹤生说,在侯府关了十年,唯一的想法,便是走遍南昭各处,看一看别处的不同风景。
恨不得此生走遍南昭,甚至去往北燕,踏遍八荒六合。
于是周则意赏了他黄金千两,一匹绝世宝马,让他可以潇洒走遍山河,再也不用被困方寸之地。
此时已过月余,鹤生早该远离京城,为何忽然来宫中找他?
鹤生被内侍领到周则意面前,他长周则意几岁,还未到而立之年。
被囚禁侯府之时,二人眼眸都黯淡无光。如今出得囹圄,神清气爽,五官平淡的鹤生,也显出几分意气扬扬的俊朗。
“怎么突然来找我?”面对陪伴和照顾自己十年的长随,表情淡漠的周则意,嘴角也挂上三分轻松笑意。
“打算远行,来向我辞行?还是遇到什么难处?”
鹤生道:“这几十天,我去了京城附近所有城镇,游览了所有名胜古迹。再要走,就要离开京州地界。一离京州,往后想要回来,便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原来是远行前,来看望他的。
周则意淡淡一笑:“定知一日帆,使得千里风(*1),此去千里,一帆风顺。”
“我并非来找世子辞行。”
周则意虽已授封淮王,鹤生依旧用着以前早已习惯的称呼。
他摇头一笑,“刚离开侯府那几日,我欢欣雀跃,日行百里,把京城周围几个城镇逛了个遍。然而逛完之后,二十天过去,我已没了最初的狂喜,心中渐渐平静。”
“这几日,我时常在想,世子你独自留在京中,过得如何。”
“京城夜间多雨,每逢雨夜,我便会担心,世子的衾被会不会太薄。别看白日天气凉爽,夜间着了凉,更容易感染风寒。”
他羞赧一笑:“世子如今已受封王爵,身边定然有许多下人伺候。但我仍不放心,这些人能不能把世子照顾好。”
毕竟是照顾了十年的人,周则意的许多习惯,只有他知晓。
“以前在侯府,世子看书习字,我在旁边研墨,也一起看书。”
“世子习武练剑,我也在一旁,跟着学个一招半式。”
“如今早晨从房里醒来,竟觉心中空荡,不知这一天该做些什么。”
“前日,我跟着一个商队,本打算离开京州。走到州界处,我……”他顿了良久,才继续道,“我也不知为何,突然就不想走了。”
“于是我又折返,回了京城。”
周则意嘴唇微动:“鹤生,你……”
“世子赐我黄金千两,可让我一生衣食无忧。但我对着这些黄色石头,心中没有一点想法。”
“以前在侯府时,唯一心愿便是有朝一日得以离开。如今离了侯府,虽觉天地广阔,却无了自己容身之所。”
鹤生半跪在周则意面前:“世子,鹤生如今,只想再次留在世子身边,继续侍奉左右。愿世子应允。”
“你能有这份心,我感激不尽。”周则意欣然点头,“只是宫中只有宫女和宦官,你是正常男子,不能留在后宫之内。”
“这几日你先在京城住着,我想办法把你安排进入羽林卫,那时你再入宫。”
“多谢世子!那我依旧回侯府居住。”鹤生起身告辞,“这段日子,若有吩咐,尽管交由鹤生去办。我伺候了世子十年,还从未替世子跑过腿。”
鹤生在内侍的带领下,出了永泰宫。
人一走,周则意舒缓的淡淡微笑倏然消失,又成了一副无喜无悲的无情模样。
他叫来一个年轻小常侍,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