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积蓄。”
疏冷音调有着轻不可查的微颤:“在我们这个组织里,即使大家共事多年,大部分人也没多少交情。或者说,不能有交情。”
“他是极少数,和我关系还算尚可的人。但我真的没想到,他生前竟早将所有东西都指定给了我……”
他一口闷下杯里所有的酒,又斟满一杯。
“做我们这一行,随时都可能死去,不会有其他的未来。我们都是影子,不能存在于阳光下的影子。”
“人死之后影子就会消散,什么都不能留下。就连名字……齐季这个代号,也会被下一个人继承。世间再无丁点能证明我们曾经活过的证据。”
他再次将杯中水酒一饮而尽,低声呢喃:“人死灯灭,踪迹全无。不会再有人记得,我们曾经在这世上存在过……”
“那又如何?”迟肆淡然看向对方。
他目光中带着淡淡暖意,有些像晨曦微光布泽万物,让人不禁也跟着心生出淡淡温暖。
“当以剑诉平生志,哪管生前身后名。”迟肆拿起酒杯,自顾自和齐季碰了杯,“活着的时候肆意自在就行了,有没有人认识自己,死后有没有人记住自己,根本无关紧要。”
齐季楞了片刻,又苦笑低声道:“可我活的也不自在。我们只能听命行事,有着太多的身不由己。”
他望向迟肆,眼色深沉,微垂的眼尾闪着些许亮光,交织着神往与憧憬:“我其实挺羡慕你的。”
“怎么说?”迟肆嘴角微翘,觉得有些好笑。
迟家突逢变故,他自小就无父无母,孤苦伶仃。如今又遇上地震,家园尽毁流离失所。任谁听了,都会感慨一句他身世可怜。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羡慕他。
“要不是有你的银子,”迟肆扯了扯身上的粗布衣服,打趣道:“我连这地方都进不来。”
世人皆嫌贫爱富,他可是连花街柳巷的杂役都嫌弃的乡下穷小子。
“其实这些年我也存了不少银子。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在人前显露。而且……也没多少用的着的地方。”齐季又闷尽一杯酒,他今晚喝的酒,早已超过三杯。
“你若是真有需要,我送你一些也无妨。”他弃了酒杯,直接拿起了酒壶,“你不用再为生计发愁,就真的自在快意,肆意逍遥似神仙了。”
齐季今晚一改往常的自控自律,酒喝了不少。期间又断断续续说了些自己的过往。当然也有意隐去了那些藏在阴影之下,绝对不能告诉外人的事情。
酒壶被抢了去,迟肆一滴酒都没能再喝到,只得一边吃着桌上昂贵的山珍海味,一边听着对方那些没头没尾的诉说。
月上中天,齐季早已深刻在骨子里的谨慎本能还是阻止了他再继续借酒消愁。
“时间不早,该回去了。”他身上满是酒味,吐出来的话含糊不清。
喝的半醉,脑子留有几分清醒,手脚却软得有些不听使唤。起身时没站稳,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迟肆急忙伸手拉住他,两人距离靠得很近,他甚至能清楚的看到对方半阖的眼帘上细密的睫毛。
一瞬间,一股酒香,混着另一种不知名的淡淡暗香传入鼻尖。
让心尖砰然一跳。
齐季这样子,是没办法自己一个人走回家了。
他有些无奈的笑了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齐季半醉,思绪也慢了半拍,好一会才给出答案,含糊着说了个地名。
迟肆一路搀扶着对方离开酒楼,上了大街。
他对京城的道路不熟,饶了一些弯路,才找到通往齐季家门的正确方向。
夜色深重,孤月高悬,路上只有寥寥几个行人。京城的街道,连盛夏的虫鸣声也十分稀疏。
“迟肆……”齐季半靠在迟肆肩头,身旁传来的温度让他觉得舒适安心。
迟肆意气飞扬,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清阳般的爽朗味道,这对只能活在无光深渊的影子来说是一种难以抵御的致命诱惑。
“我真的……很想和你交个朋友……”疏冷的音调,吐词有些拖沓。
他大概是真的醉了。“朋友”是他一辈子不敢言语,不敢期望的奢求。
迟肆轻笑了一声,暖心的笑意明示了他的回复。
“可是……我没办法保证永不背叛。”齐季垂下双眸,嗓音更加冰冷,像是蒙上一层细密碎霜,“我永远只能听命行事,若是某天家主要我杀你,我也只能同你刀剑相向。”
“我不怕。”迟肆笑意轻狂,“你打不过我。”
齐季一怔,迟肆这是在明示自己武艺不如他。若是其他时候听到,他定然心有不服,甚至心生怨怒,从此记恨上这个人。
但此时此刻听到对方这么说,只觉得心中无比慰藉。
紧抿的嘴角不由自主翘了起来:“这可难说,我至今还未逢敌手。不过我可以保证,除非家主下了死令,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我必定不会伤你。”
迟肆也笑:“如果你只是不得不听从命令,而非出于自己本意,那我也放你一条生路。”
两人对视一眼,目光里都是不甘示弱的锋芒,和以心交心的喜悦。
这日之后,齐季来找迟肆的时日变的多了。
迟肆穷,时常挣不够一天两顿的饭钱,他毫不害臊的叫嚷着让齐季请他吃饭,俨然把对方当做了待宰的肥羊。
齐季好气又好笑。
迟肆会识文断字,武艺也强。随便找个门路,做点买卖当个伙计或者帮人看家护院,都比现在这份差事强。
可他就是不愿,说自己闲散惯了,不想固定时间早出晚归,还是跑腿这种想什么时候接就什么时候接的差事最适合他,还美其名曰:肆意率性,自由自在。
这副看起来精明干练的身子骨,内里却是一颗好吃懒做不务正业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