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脸的侍女目光在宴厅里转了一圈, 直到看到角落里高大的骑士,眼睛忽的一亮。
她提着裙子,小心的绕过无数她惹不起的大人,终于站定在男人面前。
行礼, 侍女平顺呼吸, 恭敬地双手递上一份未加盖火漆的信笺。
道格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转到信封之上, 半晌,沉默的接过。
他并未取出里面纤薄的信纸,只是垂眸注视着信封细密的纹理。
本该离开的,侍女却未动。
她迟疑着抿了抿唇, 低声唤他,“大人。”
垂首的骑士抬头,双眸望向侍女。
他还是她初见时的模样, 但眼底深处某些沉沉的东西,分明与之前不同。
侍女手指无意识的捻了捻衣袖, 开口小声又快速的道:“大人,您若无事,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掩饰性的回头望了眼舞池中旋转的男男女女,故作轻松道:“毕竟您看起来也并不喜欢这个场合, 不是吗?”
道格注视着她, 直看得侍女有些局促的行礼。
在对方跑开之前,他开口了:“这也是她让你转达的?”
“不是!”侍女立马否认, 随即鼓足勇气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这是一个曾经受您恩惠, 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对您善意的回报。”
她曾受命领主, 监视尤莱亚。虽然什么都没查到且很快就被发觉, 但这足以让她意识到, 那对主仆表面恭良之下的暗流涌动。
如今想来,或许她被发现也是领主算计好的一环。
可不论领主与尤莱亚之间如何,面前的骑士都不该成为他们角力的牺牲品。
送邀请函时她便隐晦的劝过他不要来,如今他来了,她还想劝他早点回去。
男人收回在她身上的目光,动手去拆信封,“谢谢你,我知道了。”
侍女担忧的看了他一眼,提裙行礼后,忍不住再次小声道:“天色已晚,您早些回去休息吧。”
高大的男人沉默的看着信件,并未答话。
侍女无言,小步离开。
信纸之上,是那位领主惯常喜欢的花体字。
这是一封求助信。
直言自己受管家尤莱亚胁迫,身不由己,希望他能帮她除掉野心勃勃的尤莱亚。信上还提醒他,尤莱亚是个炼金术士,且心脏位置异于常人,在右胸。
道格的视线落在信纸之上,又好似穿过信纸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不重要了。
她是否受人胁迫,是否是异宠的始作俑者,都不重要了。
自他收到亲王的回信起,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就没那么重要了。
反正结局的都一样。
他出生于顿巴郡更北的特洛宾塞,彼时整个北境的主人还不是瓦奥莱特亲王殿下。他的父亲就效忠于那时的北境之主——伯克利大公。
彼时世界尚未融合,魔力稀薄,物产不丰。天灾人祸之下,战乱频起。
伯克利大公就丧生于一次逃亡途中。有人传是父亲背叛了大公,才让大公过早的遭到埋伏离世。
尚且年幼的道格就这样背上了弃主者之子这样屈辱的名号。
侮辱、谩骂、刁难……道格和他的寡母生活一日比一日艰难。
可那个站在阳光之下,教他谦卑、公正、勇敢、忠诚的父亲怎么会背叛主人呢?
他不信。
占领了北境的叛军残暴,他便隐姓埋名,拿起父亲的长剑,一边追寻往昔真相的残章,一边与残存的抵抗军反击叛军的围剿。
直到新的北境之主的到来。安东尼·瓦奥莱特殿下在一个冬日里斩下最后一个叛军的头颅,宣告这场持续三年多的战乱结束。
他在长阶上询问自己想要什么封赏,道格呈上证据,只是说,向世人展示真相,一个父亲并未弃主的真相。洗刷父亲的冤屈,恢复家族和父亲的名誉。
他的父亲战死于掩护大公逃亡的途中,并非如旁人所说通敌叛国。
证据不够,亲王便带人亲自帮他追查线索,春日到来之前,终于找到了关键的证据,向世人宣告他的父亲无罪。
亲王殿下亲手在荣誉石碑之上刻下父亲的名字。
看着父亲的名字列于石碑之上,华光闪过那一刻,道格泪流满面。
风和日丽的春日,他在长阶之上受亲王封赏,宣誓此生为他尽忠。
亲王殿下公正、勤勉、亲善,友爱。
他将他视作亲长,视作毕生追随的主上。
他的长剑将永远指向他敌人的方向。
可没有人教过他,如果有一天,亲王殿下的意志不再代表公平与正义,他该怎么办?
他明白也理解亲王的顾虑,可他同样清楚,一旦选择顺着亲王的意思,那就意味着,不管是异宠的始作俑者,还是所有参与其中的得利者,甚至是所有被迫害的平民与异族,出于保守秘密的目的,他们都得死。
阿克尼亚毫不知情的普通民众当然没错,可这些本就被苦难碾压过的人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一边是他宣誓效忠的主上,一边是他终生信仰的光明,这似乎是个注定难以两全的抉择。
道格将信纸原封不动的叠好,装回信封。
靡靡的乐声塞满整个大厅,摇晃的男女嘴角噙笑在舞池中摆动身体。
道格沉默着起身,手指抚在储物戒指之上。
下一刻,闪着锋芒的长矛出现在他手中。
几乎无人注意角落里的他。
只有一个离得稍近的贵族眼角余光看到了一闪而过的锋芒。
大腹便便的贵族蹙了眉头,招来侍从,遥遥指着道格,指责对方这是十分失礼的行为,要求侍从前去阻止。
道格对此恍若未觉,他将长矛立于身前,以手抚胸,以古朴的神之语默默诵念:『世上最伟大的元素,无处不在的光明。』
他不愿意背叛自己的主上,又无法说服自己放弃信仰,便只能将一切都交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