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亭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他加快步伐, 跟阿福一起匆匆忙忙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深夜的清和殿安静无声,龙榻上帷幔垂下,遮住满室春光旖旎。
裴晏睁开双眼。
他有些吃力地坐起身来, 随即双眉绞紧, 咬牙忍住了一声即将滚到唇边的闷哼。
浑身上下简直无一处不疼, 五脏六腑像是被一只手用力攥紧,几乎拧出血来,每根骨头都仿佛被顿器敲断,再被锋利的刀尖剜进骨缝。
……不过是喝了点酒而已。
他有些疲倦地呼出一口气,偏头看向身边的人。
楚懿已然睡熟, 微蜷着身体,将他一角衣摆抱进怀中。
裴晏还记得十一年前,六岁的小楚懿睡觉时总是这样一种缺乏安全感的姿势, 非得要抱着点什么才能睡得着。
如今,这样的习惯被保留了下来, 但他却能看出现在的楚懿并无半点紧张不安, 他是完全放松着的,即便自己现在将衣服从他怀中抽回, 他也一定不会醒来。
这么想着,他便付诸了行动, 一点点抽回被楚懿拽住的那睡袍一角, 果然,对方并没惊醒。
楚懿已经不再是那个楚懿, 不再是睡觉需要他陪的六岁孩子, 不再是胆小软弱, 说话做事都要看他眼色的少年天子, 不再会被朝堂上大臣们的争论吓哭……不再惧怕任何事, 也不再敬畏他这个“皇叔”。
同一个楚懿,却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从一个懵懂孩童变成了成熟的大人,虽然不知道这期间他究竟经历过什么,才会导致性格往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但他隐约能感觉到,那应该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长到流水能将未经打磨的璞玉磨平棱角。
他曾经问过国师,国师却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反问了他一个奇怪的问题——“你认为月亮是什么样子?”
他不明白这个问题的含义,国师又说:“站在这里往天上看,永远只能看到月亮的一面,于是月亮的样子就成了我们所能看到的样子,那剩下的半面月亮就不是月亮了吗?月亮的另一面究竟是什么样子,殿下,你可知道?”
裴晏坐在龙榻边,轻轻抚摸着少年的脸,他动作轻柔,似乎怕吵醒他,又像在抚摸一件珍贵的宝物。
楚懿安静睡着,脸上的病容比以前淡去很多,嘴唇也有了一些血色,纤长的眼睫投下淡淡的阴影,耳垂柔软,颈侧皮肤白皙细腻,宛如玉做的人。
月亮的另一面是什么样子,现在,他知道了。
虽然付出了太多的代价,虽然为时已晚,但他并不后悔。
裴晏站起身来,离开了房间。
楚懿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他保护的楚懿,那么,也一定能波澜不惊地接受他的离去。
他回到祈安殿,之前他屏退了所有太监,因此一路上都没碰到人,便也没人看到他的步伐不如平日稳健,剧烈的痛楚让他觉得双腿沉得像灌了铅,几乎是咬着牙才能走上殿前台阶,眼前有些发黑,他忍不住伸手撑住了旁边的柱子。
“主子。”黑衣的暗卫突然出现,上来想要扶他。
“我不是你主子,”裴晏嗓音低哑,声音显得有气无力,“你的主子只有陛下一人。”
暗卫立刻改口:“殿下。”
裴晏在他的搀扶下进了屋,来到桌边坐下,暗卫跪在他身前,拿出一个碧色的小瓷瓶:“殿下,药。”
裴晏掀开眼皮,往那瓶中瞄了一眼:“只剩这两颗了?”
“……是。”
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略一摆手:“收着吧。”
“可您……”
“收着吧。”
暗卫只好将药收起,裴晏缓了一会儿,又问:“南照国今年送来的贺礼,纪太医可看过了?”
“看过了。”
“结果如何?”
暗卫沉默,随即摇了摇头。
“……是吗,”裴晏合着眼,笑容显得有些苦涩,“看来,只能走到这里了。”
“殿下!”那暗卫突然抬头,眼中似有不甘,“您为什么?前段时间不是都已经决定好辞官回去休养,怎么又突然……”
“十六,”裴晏收敛了笑意,摇曳的烛火在他脸上打出阴影,更显得那双眼眸漆黑幽深,“谁给你的胆子,质疑本王的决定?”
“属下知错,”暗卫立刻低头,“属下只是……只是替您不值。”
“不值?”裴晏冷冷地笑了一下,“若不是本王现在没力气罚你,你这一句话,就够你挨五十鞭子。”
“属下就是挨鞭子也要说!”暗卫像是憋了很久,终于忍无可忍似的,“您究竟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如果当年您不进宫,继续安安心心当您的王爷,也不会为了保护幼帝受伤,中这种无解的毒!”
话音刚落,只听“噌”的一声,裴晏拔剑出鞘,剑刃直直贴上了暗卫的脖子,锋利的剑刃就这样割开皮肉,鲜血顺着皮肤向下流淌,将他的衣领染成红色。
暗卫瞬间跪直身体,再不敢动一下,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裴晏缓了口气,被烈毒侵袭的身体疼痛难忍,已经没有力气握住这么沉重的剑,他只得将剑搭在暗卫肩头,剑刃冰冷,他掌心却烫得惊人。
他微微眯眼,手中加力,剑刃再入肉一分:“你懂些什么。”
“属下不懂,”暗卫声音有些发抖,不知是疼的还是怕的,“正因为属下不懂,才更不能理解殿下。”
“本王何时需要你理解?”裴晏握剑的手移动了些,剑刃离开了暗卫的脖子,顺着他的肩头滑下,剑尖将衣服划破,将皮肉豁开,长长的伤口自肩膀一直划到心口,顷刻间血流如注。
暗卫疼得浑身发抖,却依然跪得笔直,他感觉到那锋利冰冷的剑尖抵在自己心口,只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