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观星阁回清和殿的路上, 楚懿渐渐冷静下来。
他原本是直接打算去祈安殿兴师问罪的,但仔细想想,就算他问罪了裴晏本人, 已经发生的事还是不会更改,“摄政王代替原主亡国”这个结局并不会被抹除。
反而,如果他没能够说服裴晏,却被他说服了的话,事情将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认真思考了一路,他选择了一个比较稳妥的解决方案。
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让阿福严格保密他今天去见过国师,就这样一直相安无事,直到第二天早上。
今日早朝上的氛围十分古怪。
摄政王还没到,朝堂上已经弥漫起了硝烟, 原本应该整齐列队的大臣们不知怎么,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拨。
经过裴晏昨天在龙椅上那么一坐,朝中两个党派之间的矛盾彻底激化, 几乎到了针尖麦芒的程度,如果不是有薛霖在场,恐怕要直接吵起来。
——这已经是薛相连续第二天来上早朝了。
这简直史无前例,薛相入朝为官至今十五载, 从没有哪一次连续上过两天或者以上的早朝。
从站在这里开始, 薛霖就在咳嗽,他咳的声音并不重, 只是沉闷,用来掩嘴的手帕很快染上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越来越多, 早朝还没开始, 帕子已经染红了大半。
大臣们担忧地看着他,只怕他咳着咳着会晕过去,同时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能让薛相拖着病体来上朝,可见形势非常严峻。
他们左等右等等不到摄政王来,隐隐又有吵起来的趋势,就在这时,裴晏终于出现了。
他又迟到了。
昨天的迟到可以说是偶然,今天再迟早,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故意的,大臣们本来就对他很有意见了,这下更是忍无可忍,有急脾气的已经小声开骂。
下一秒,裴晏登上御座,十分自然地坐在了龙椅上。
本就剑拔弩张的局势被彻底点燃,有朝臣怒不可遏,径直出列,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摄政王,你想造反吗!”
这一句话犹如滚水,将朝堂上下泼了个沸腾,声讨之声不绝于耳,怒骂之语此起彼伏,忽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玄麟卫呢!陛下的玄麟卫呢!此等乱臣贼子,还不将其速速拿下?!”
裴晏看向那情绪激动到满脸通红的大臣,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这一声轻笑夹杂在争吵间,却像是刺入一柄冰冷的剑,有人迅速反应过来——玄麟卫,在摄政王手中。
朝臣们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了,有人气得浑身发抖:“摄政王,你莫不是软禁了陛下?!”
“陛下呢?我们要见陛下!”
“快从龙椅上滚下去!”
裴晏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始终未置一词,他不反驳,也丝毫不乱,甚至好整以暇地用手撑头,整个人斜倚在龙椅中,兴味盎然地看着他们。
文官们叫得再大声,却也不敢真的拿他怎么样,毕竟人人都知道摄政王武功高强,杀他们如同捏死蚂蚁一样简单。
在朝堂上杀人,摄政王也不是没干过。
十一年前那场叛乱,他不光当场将刺客斩首,后来还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揭发过一个隐藏颇深的幕后主使,那位大臣见事情暴露,冲上来就要和他同归于尽,却被摄政王一剑斩了,整个人从中间断作两截,肠子流了一地,又拖着这半截身子不甘地在地上爬了好一会儿,方才咽气。
那年摄政王只有十六岁。
经历过那件事的臣子们都对那画面心有余悸,当年尚且年少的摄政王都如此心狠手辣,又何况十一年后的今天?
他们的争吵声不能撼动坐在龙椅上的男人分毫,有人见势不妙,开始求助于薛相,可薛霖这个敢于弹劾摄政王的家伙今天不知怎么,竟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咳血。
见薛霖不帮他们,大臣们急得抓耳挠腮,又饥不择食去求助燕如尘,有人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恍然大悟道:“将燕将军调回京都,莫非也是摄政王的意思?封大将军,却将他留在皇城,升了他的官,却削了他的兵权?”
“摄政王连飞燕军也想独吞不成?那可是护卫我大楚边疆安宁几十年的飞燕军,出半点差池,你拿什么和先帝交代?!”
“封大将军真是陛下的意思吗?如何证明不是摄政王假传圣旨?”
燕如尘被他们的聒噪灌了一耳朵,有些烦躁地别开脸——他实在没兴趣听这些,什么升升降降的,他只想率兵打仗,不想卷入他们无聊的党争。
如果摄政王真的造反反而简单了,可现在摄政王偏偏没有造反,是一心为了陛下,装出一副已生异心的样子,又要让他假装不知情……
烦死了。
他果然还是对姓裴的没有好感,这种阴险狡诈的家伙就该净了身去当太监。
燕小将军强忍着要一走了之的冲动,用充满愤恨的视线看着御座上的人,也不知是愤恨自己一时不察踩进火坑,还是愤恨某人挖坑给他跳。
就这么争执了快半个时辰,大臣们个个吵得口干舌燥,“皇党”们愁眉苦脸,“裴党”却红光满面,对摄政王的溢美之词滔滔不绝,脸上几乎写着“支持摄政王造反”几个大字,好像明天大楚就要改朝换代,改姓裴了似的。
却没人留意,裴晏的目光在跳的最高的那几个人身上一一扫过,尚且不甚清明的视线中已有杀意。
亲手提拔上来的臣子,也并非不可杀。
争论进行到白热化,裴晏开始听得不耐烦了,毒发本就让他心情烦躁,肯坐在这里听他们吵上半个时辰,已经到了他忍耐的极限。
堂下这些人该如何处置,他心中已然有数,不必再继续听下去。
于是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