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懿使唤他使唤得心安理得, 谁让某人主动请缨想伺候他呢。
他张开双臂,让裴晏帮忙穿衣, 穿好以后去洗漱, 而后又坐在镜前,让他给梳头。
当个废物,真好啊。
能者多劳, 他不能, 所以他该歇着,享受别人的照料。
裴晏站在他身后,从这个角度看去,更显出他身量极高,超出了镜子所能照到的范围,楚懿将铜镜往上掰了一点角度, 就看到裴晏正低眉垂目,手里握着一柄木梳, 认真地给他梳头。
梳齿从柔顺的发间穿过, 如瀑的青丝披散下来,黑发被拢在白皙的指缝之间,犹如泼墨。
楚懿莫名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恍惚之间,他好像又变成了那个六岁孩子, 幼时的他, 也是这样坐在铜镜前,让皇叔帮忙梳头。
那时他身边还没有阿福,风雨飘摇中的大楚, 连后宫也是一片纷乱, 摄政王刚刚上任, 尚未提拔亲信,也不放心让太监来照顾他,索性搬进皇宫,与他共同起居,日常生活皆由他亲自照料。
六岁的楚懿身边没了父皇,没了母后,那些昔日抱过他的大臣,面容慈爱的叔叔伯伯,却摇身一变,成了指派刺客刺杀他的叛党。
甚至从他记事起就在照顾他的老太监,竟也是叛党安插在后宫的眼线。
他不知自己还能信任谁,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扭曲,像是幽暗沼泽中的泥泞污水,一旦陷足其中,就再无法自拔。
到头来,留在他身边侍奉他,早上喊他起床、为他穿衣、给他梳头的,竟是一个萍水相逢的外姓王。
他身边少了父母,多了个毫无亲缘关系的“皇叔”。
他一时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幼时的他对于裴晏,究竟是眷恋,是依赖,又或是敬仰,是畏惧,那感情复杂至极,无论哪一种,于他而言都很陌生,当了三百多年的穿书工作者,他的感情早已开启了“极简模式”,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喜恶,早已忘了何为眷恋,何为依赖,何为敬仰,何又为畏惧。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是一朵无根浮萍,静静漂在这名为“人世间”的水面之上,他无法沉入水中,无法融进人世,便只能这么随波逐流地漂着,貌似随心所欲,状若随遇而安。
漂得久了,便对周围的一切疏离起来,所谓人世,对他来说仿佛也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他懒得再追逐尘世的步伐,像一条脱离鱼群的鱼,离群索居,伶仃漂泊。
他成为一个又一个人,扮演着一个又一个截然不同的个体,却从没有一天真正地融入世界当中,他像是一个看客,身于尘世之中,却神游天地之外,与周遭一切格格不入,身上别无其他,唯余“割裂”二字。
时至今日,时至他沉入这个世界,成为和他同名同姓的楚懿,才终于从原主身上找到一些早已被他遗忘的情感,而此时此刻,他内心冒出的第一份属于自己的、除喜恶之外的体悟,竟是孤独。
[17,]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地呼唤了系统,仿佛这是他寄身于人间仅剩的一点联系,[我看起来真的很不像个人吗?]
[什么?]系统一愣,[宿主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原主的感情要比我丰富多了,他对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感情,就连摄政王这种家伙都能对一个人一往而深,而在我这里,所有的感情似乎能归结为一句话——“他长得好不好看”。]
系统:[……]
[我一直觉得颜控不是问题,]楚懿说,[但仔细想想,除了颜控以外没有任何其他追求,又好像确有问题。]
[宿主,您今天是怎么了?]系统有些担忧起来,[是不是被原主的影响又加深了?七天冷却期马上结束,要不我再向主系统递交一次申请?]
[不用了,]楚懿说,[就算你再递交一次申请,主系统的答复肯定也还和上次一样,我也不想自讨没趣。]
虽然不知道主系统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决定不再去管这件事了。
到昨天为止,他还仅仅是在梦里梦到原主的记忆,但今天一早醒来,居然已经不需要做梦,只通过场景就能回忆起来。
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和原主合二为一。
他想要借原主的感情,冲淡内心深处的那种孤独。
虽然和原主融合会让他本能地产生抵触,但也并非不能忍受,就像是吃臭豆腐,想要吃到那口香,非得先闻过臭不可。
至于这个任务结束以后他还能不能变回自己……大不了到时候让系统把他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全删了——那些都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陛下,”裴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好了。”
楚懿点头:“皇叔辛苦。”
他刚起身,便听对方又道:“年节已过,西泠使团今日离京,此番整顿朝政,或需一两月,等到尘埃落定时,天气也该转暖了。”
楚懿没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疑惑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陛下可愿出宫游玩?”裴晏问。
楚懿一愣:“什么?”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自是外出游玩的好时候,”裴晏说着垂眸,“陛下幼时,总是幻想能当一个普通人家的孩子,有父母陪伴身侧,有邻家玩伴嬉戏打闹,可陛下贵为帝王之身,注定只能困于这深宫高墙,凡俗世间如何热闹,皆与陛下无关。”
他低垂眼帘,看不清眼中的情绪:“陛下生辰时,屡次向臣许愿,许愿新的一年,又长一岁之后,能够得到一次出宫的机会,看看宫墙之外是什么样子,哪怕一次也好——可臣,一次都没有答应过陛下。”
楚懿怔住。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经他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