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所有势力之上、公平又公正的教廷事实上具有掌控包裹财富与人心在内的一切东西的欲望,在座的各位不都是知道的吗?
会客室内陷入了沉默,人类对神明的信仰根深蒂固,依托于此数千年来形成的巨大阴翳笼罩在他们上空。先辈为他们留下了勉强制衡的凭依与火种,但现在这种凭依已经很薄弱,而火种似乎已经落在了他们都不想的地方。
从暗夜森林到弗朗西斯一路伴随着教廷刺杀的马修和阿奇尔对此的认知比菲瑞娅与迪伦还要更明确。
“姐姐,我们即将进入弗朗西斯时遭到了教廷暗杀者的袭击,阿奇尔替伊莱挡了一刀。”马修微微拧着眉头,眼睛里流露出极其凝重的担忧来,“然后伊莱使用了治愈魔法。”
“那是一个完整的治愈魔法,他将自己的魔力导入阿奇尔的身体里,引导它们转了一圈。”
“然后阿奇尔的伤口就如同时间回溯一样愈合了。”
菲瑞娅和迪伦对视一眼,心都不可避免地沉了下去。
那个摆在明面上的预言背地里其实有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版本。
天真又残忍的恶魔之子化身为温和蓬勃的太阳,他诞生在污浊中唯一洁净的雪原之上、生而拥有能够拿出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能力,每一个心存光明的人或者幻想种都会难以抑制地向他靠近。他比此前任何一个存在都要更加强大而聪慧,万众高呼他的名字,簇拥着他掀起一场由雪原开始、蔓延向整片大陆的变革。
到那时,人类与幻想种在明朗的阳光之下彼此欢笑着交融,阴影被他们踩在脚下、踩进湿润的泥土里。
……
洛浦庄园的马车披着被晨光稀释的夜色停在了城堡门口。
克拉伦斯还没等马车完全停靠稳定就急匆匆地跳了下来,如果不是大小姐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他大约会在和自己的小伙伴重逢之前先与坚硬的地面亲密接触一下。
与乍一看没什么变化的伊莱不同,洛浦家的继承人在这半年里从内到外里成长了很多。他的个子开始拔高、眼神逐渐沉稳,他开始走出属于自己的工坊、被洛浦家主带在身边在属于贵族的宴会之中出现。所有人都说他冷静成熟得超乎寻常,但是他胡乱套上的外套里面裹着皱巴巴的睡袍,但是他还是为了见伊莱差一点在卫兵和女仆长的注视下栽一个跟头。
“你急什么?”大小姐谴责道,“小伊莱刚刚回来,难道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她这样说着,脚步却始终领先克拉伦斯半个身位。
“我可以陪着他休息。”
克拉伦斯说。
大小姐欲言又止了好几回,还是没有把伊莱小时候留宿洛浦庄园、突发奇想与克拉伦斯共睡一张床结果被差点被睡觉不怎么老实的克拉伦斯一脚踹下大床的往事在这个情况下宣之于口。
他们都很熟悉领主城堡的构造,不需要女仆领路就能自主找到前进路线,就在他们即将走出花园时,正与两个人说着什么的领主夫妇就这样映入眼帘。
他们这个角度很好,克拉伦斯完完整整地看清了那两个陌生人的脸。与在半空中一眼看见马修的紫眼睛的伊莱不同,克拉伦斯第一眼看见的是阿奇尔迥异于周围所有人的外貌特征。
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睛里那圈蓝环泛起属于狼的冰冷光泽来。在这个瞬间他突然想:事实上父亲的长相和弗朗西斯的贵族也是有着明显差异的。
更高的眉骨、更浅淡的肤色、更修长的身材,但这种不同寻常都被限制在一个不会让人觉得有什么不对的范围里,就像洛浦家主与这个男人相似的血统被稀释过一样。
克拉伦斯和大小姐对视一眼,血缘牵绊让他们迅速确认了彼此心中的想法。
然后这种血统在她们身上又被稀释了一次。
正认真又安静地听着马修与姐姐、姐夫告别的阿奇尔似有所觉地朝花园中某个方向望了一眼,再看见并肩立在一起、长相相似的洛浦兄妹后,他微微颔了颔首。
马修并不知道阿奇尔与小外甥的伙伴之间的眼神交流,他微微俯下身轻快地抱了抱菲瑞娅,就像许多年前少女时期的菲瑞娅经常做的那样。
“姐姐,”他说,“不要忧心。”
“虽然教廷提前动手,但伊莱不也比我们想象的那样更早做出了改变吗?”
“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证明。”
“他比我们想象的更聪明、也要更加强大,他一定能走得很远很远,远到此时的我们根本不敢想象的位置。”
“在他能够挥舞翅膀之前,”马修轻快地眨了眨右眼,神态和伊莱做这个动作时一模一样,“我们就为他清扫出一片能够自由飞翔的天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