羞耻」,就是我刚给自己起的小名。”
“孽畜!”楼老爷面部皱纹控不住颤动着,中气十足的斥责荡于房梁下,抬指扫过一众灵牌:“我叫你,便是要你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下忏悔,你竟口出狂言,违逆祖宗!”
方樱待他回音都散完,才不耐烦地掏掏耳朵:“我要忏悔什么?”
“忏悔你不守妇道,竟曾想与卑劣戏子私逃!忏悔你行为轻飘,对程家长辈不敬礼数!忏悔你忤逆尊父,不记仁孝!桩桩件件,可耻至极,廉价不堪!”楼老爷怒吼,他脸上爆着青筋,眼球爬上血丝。
祠堂平静无风,影子匿进暗处,烛火无端摇曳,起须臾波澜。
楼老爷气的喘不稳,手撑支堂柱,躁恨眸底印入那袭纤丽身躯。
“父亲。”面前人淡淡开口,手从耳里静静放下,规规整整摆正身前:“自小您就常说,女儿是楼氏的嫡女,肩负楼氏体面。”
她瞳中如一片静澈潭水,结净似深月的暖床:“女儿未有一日忘记此言,所以苦读诗书,学尽体仪,不敢懈怠分毫。”
“你既未忘,还敢作出这些事端?你可记得这些年我在你身上耗去多少心力,便养出这样没脸没皮的女儿吗!”楼老爷质问,憎得发抖。
“父亲,其实我很爱吃甜。”姑娘长睫轻摇:“可后来您训道,吃甜会坏了牙,不算个得体姑娘,我便不敢吃了。”
月光照入窗纸,撒在凉地上,躺在她睫毛上:“其实女儿吃上的第一颗蜜饯还是父亲喂的,您还记得吗?”
楼老爷分明眉稍微动,却沉浸于自己的气闷:“我怎会记得!”
“母亲病故时,我尚为懵懂孩童,怕地哭了一夜,父亲喂我一颗蜜饯,说吃些甜,心里就不苦了。”她喉间轻哽,字音苍白:“那日母亲葬礼,我们分食一整盘蜜饯,我以为父亲与我一样苦,可才一个月不到,春花未开,蛮姨娘便进了门。那时我才知,世间竟有人能薄情至此。”
“可笑。”楼老爷狠拍宽柱:“我乃楼氏之主,迎新是应该!大人做事,岂由你来置喙的!”
“是啊。”姑娘苦涩一笑:“回怜不愿做与您一般薄情之人,遂赌上十多年体面违逆一回,不愿忏,亦无悔。”
她不顾楼老爷破口大骂,敞开双臂,跪在蒲团之上,折下轻腰,朝他稳稳磕一头,坚定又倔犟:“谢吾父生养之恩,黄泉之下,轮回之后,生生世世,我们勿要再做父女。”
姑娘清泪落于蒲团,灼成一块泪痕,楼老爷心头一震,莫名空怅。
他竟有种错觉,不知失了哪样东西,此生踏遍山川湖海也再寻不回,只得以恼怒自掩:
“不孝之女,你就该死在那句望河里罢了!”他音落,身子失重,如梦初醒,险些摔倒,靠于柱旁。
烛火炽烈,亮如昼星。窗纸厚重,未有月光照透凉地。
“你说什么?”方樱瞪直双目:“你刚才提起句望河?”
她从没见过有人能站着骂人能骂到睡着,是不是楼老头嘶吼太用力,脑袋充血,得休眠一会才有力气接着骂。
可惜了她准备的一通粗鄙嘲讽之语,没想到老头子醒来就说这样的话,害她全忘了:“我明明掉下句望河,却连红丫都以为我掉下溪湖,这件事你在从中作梗?”
楼老爷按着头,晃晃脑袋,心不在焉片刻,语气稍平:“我叫去寻你的小厮瞒住了。”
方樱完全不能理解:“你图什么?!”
事情已经发生了,从哪掉下去不都一样,何必废这些周章。
楼老爷怔怔望着蒲团,那里干净一片,找不到半片泪痕:“你与人私奔之事,若能瞒一辈子便瞒一辈子。最糟是若有日瞒不住了,说你掉在溪湖里,好求程家留个机会,别休了你。”
“这与掉在哪条河有甚关系?”楼老头说的每个字她都能听懂,可全连在一起,真如念经晦涩难懂。
楼老爷嗓中沙哑,字字像附着毒的咒语:
“因为句忘河太远,时距算来够你失了清白。溪湖近,来不及。你的心可以不清不楚,身子绝不能。”
这哑音此间太过清晰,方樱呆张开嘴,背后根根寒毛乍立。
“你的意思是,为了证明我‘清白’,就算那夜我真死在句忘河,你也不会向任何人公开我的死地?生将溪湖做假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