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告退。
明渊目送他离开,直到走远。
一晃数年,那个青涩矮小的孩子还是变成了果敢英勇的战士。
明渊转身,将面具缓缓拿下,坐到铁锈盘盘,屈腰洗了把脸,撑在两侧,静静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鼻峰巧致,眉眼淡漠,唇色微红,却不似一个男子的样貌,未施粉黛,不着钗珠,俨然是女娃冷俏的模样。
昱朝人人敬佩的明渊将军正是当朝嫡长公主,宗政青殷。
青殷对着水中人影一笑:“若来日有幸战死沙场,那小子知道你是谁,该恨你了。”
自借口离府,已有月余。
她跋涉千里,不知是受了什么岔气,丹田处沉甸甸的,脑袋有些昏沉,躺到榻上小憩。
梦中,她持着红缨长戟,短簪绾发,没有戴面具,毫不掩饰女儿身,熙旭暖阳投射在身上的戎装上。
但转眼间,她站在城池烽火台上,昔日并肩作战的戎军哨兵向她投来疑惑复杂的眼神,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面面相觑地望着她的脸。
画面又一转。
小女孩坐在斜阳浅照的殿宇后山石阶上,枝骨峥嵘的榕树下晃着被磨破的膝盖,她扬着灰头土脸,木讷地望着树荫下站着的披甲男子,身躯凛凛。
“舅舅,我为何要习武?她们为何能在屋里乘凉?我是公主...”
披甲男子缓缓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
“青殷...来日若无人帮你...你需得护得了自己...”
男子道貌伟然,腰间佩銮金银绣青鸿剑,盔甲凌凌,冷硬的脸上闪过她看不懂的神色:
“物有必至,事有固然,我情愿不是你......”
而后像经数年,明黄龙帐内,横躺卧病在床、两鬓斑白的九五至尊拉着自己的手,混浊的眼球满是不甘,哽得脖颈粗筋乍现。
“皇儿...你为何...是个女娃....”
“…是我杀孽过重的报应吗…是了...一定是了...”
青殷缓缓睁眼,坐立起身,冷热的瞳孔无声地望着营帐上方。
良久,淡淡嗤笑一声。
女子......
想这昱国百万雄兵,数百铁骑将军,又有何人能战她。
她倏然起身,拽下袍泽披上,随手拎其面具拢面系好,掀开营屏。
一众排兵头领立在另外的营帐内,青殷持着一根长棍,对着一张地势兵防图圈圈画画,标记地点位置地形、埋伏地点,人人神思凝重,川眉皱目。
“恙族有入水耳闻万里的妖术,若人数太多便是自爆行踪,不可派骑兵,只可步兵上阵。”
“步兵怎能抵得过恙族本就强悍的铁马?不如一鼓作气,直捣他们老巢,速战速决!”
“你这是蛮勇!我军虽实力不菲,却不熟地貌,万一恙族早有防备,设计埋伏,我军就是自投罗网!”
青殷抿唇,聆听众将领争执不休,久久得不到万全之策,她垂下眼:
“恙族虽入水可耳辨八分,但人一少他们察觉不到,楚辞,你带领五百骑兵去北部偷袭他们的粮草,制造大动乱,不必恋战,我率领五十步兵悄然潜入恙族王帐,刺杀苍迩等人。”
声东击西。
众人惊愕不已,立马扬言:“不可!将军如此涉险,实在艰险!五十步兵刺杀王帐,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青殷摆手,一字一句:“且此计如若有差池,我便飞鸽传声,尔等可再率领主军进攻他们正营,三方攻克,他们防不胜防。”
楚辞脸色凝重,众人面面相觑,却再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我军以旦日十二时辰为节点,时间一到我若无消息,尔等便行动。”
…………
众人捏紧拳头,目视青殷。
君子之交淡如水,死生之交深入骨。
明渊将军每每用命堵战,以身试险,不得不让人心生敬佩。
“司渊玄甲军能跟随将军作战,实乃三生有幸,昱国有将军,如同沧海有明珠,万空有飞鹰。”
说罢,众人单膝下跪,异口同声,声势浩大:
“愿随将军上为天,下为地,赴汤蹈火,死生相随。”
营帐内声势浩大,士气高涨。
蓦然,屏帐被掀起,伴随着砸砸鼓掌的唏嘘之音,一墨黑战袍跨步入内,宗政良哲抱臂走到众人面前,立在青殷正处:
“将军还是如此自负清高,当真觉得自己战无不胜?”
青殷看了他一眼。
“世子殿下,你足智多谋,不如献个锦囊妙计?”楚辞看不惯宗政良哲的世子做派,不客气地回怼道。
宗政良哲无辜地耸肩,抬手比投降的姿势:“既然明渊将军如此胸有成竹,我再说其他,不显得我没有眼力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