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终究还是没逛成这场马市,暮色一起,闭市的时辰便将要到来。
贺君焰携人马先行回城,在惠山脚底的苍茫夕阳里,额际赤色飞扬,他烈烈奔行,纵然远去。
夜色将临,霜露亦至,女儿家夜里行马不便,尉迟媱回程便和钟离未白一起,乘丞相府的玄色马车。
钟离未白知礼,让她先行踏入马车,停过半刻,才跟着进入。
而最后跟着的,是拎着半篮杏子的书一小童,他慢吞吞地往马车上爬着,在想和尉迟小姐乘一辆车,他到底还有没有命下车。
前面驭马的仆从们纷纷神情沉重地目送他,一生都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在庆幸自己当初进相府寻事时,幸运得只是担任车舆外的职务,真乃老天垂怜。
书一惴惴不安地进入车厢,背身将两道车门阖上,一道玄铁的,一道松木的,再转过身来时,脸上也基本平静。
但尉迟媱一抬眼看他,书一就像被人勒住了脖子,从尉迟媱,想到将军府想到大将军,甚而想到盛夏的裂云惊雷,和那把偃月刀,面色都有些发紫。
“好了,把杏子送过来你便可以走,在外面与他们一同看萤虫看星星,玉狮子不用你们看,它自己认得路。”
尉迟媱坐在一方软榻上,已摘了纱笠,倒也不为难书一。
但书一想的也没这么简单:“尉迟小姐,书一还是在吧,公子脸色不好,书一职责所在,要照顾公子的。”
尉迟媱听得明白:“你是怕我把钟离未白,从窗口丢下去?”她挑眉看一眼在旁用绢帕拭手的钟离未白,又看回书一,“那若是你在,可就有把握拦住我?”
书一哑口无言。
“书一,燃灯,用你时,我会唤你。”
既然公子已经发话,书一默默放下果篮,为路上会看书写字的公子准备好一应物什,再布置一些暂为果腹的糕点茶水,便重启车门,退身出去了。
尉迟媱看着这内外两层的繁琐配件,提道:“相府这马车,倒是我乘过最周密的,铁盒子一般,真像个牢笼囚车。”
钟离未白不接这话题,只将攒花锦盒并着薏米糕,一起推给她:“阿媱,你吃。”
她拈来一块松软雪白的,板印联云图案,吃两口,只觉得寡淡无味。钟离未白因常侍汤药,平日忌口颇多,饮食便一律清简,尉迟媱平日既不忌口,也不清简,如此,两口便放下了。
她喝着茶,并无他事,便挪向燃灯处,看钟离未白温书。
“丞相可是也要你文考了?”
“阿媱,我尚未及岁。”
“那及岁之后呢?”
“文考之后,入朝为官。”
她脑袋一晃:“也是,你自当高中的,赵霁舟说,东方珀至今也用着你的字帖。”
钟离未白从书里抬头,熹微的烛火,将她面庞照如烟笼,亦有暖黄荧光。
“阿媱可要习字?我也可写给你,写更好的。”
尉迟媱自来兴趣不大,只是现下也是无聊,便伸手向他要纸笔,她不为写字,只打算涂涂画画,打发回将军府的时间。
幡纸递去,钟离未白刚抬了镇纸也要给她,尉迟媱就已经举着幡纸,胳膊支在盘起的两腿膝盖上,将纸悬空着白描。
他默然回收镇纸,且悄声看着她图画,那经卷暂置茶桌之上。
“钟离,‘焰’怎么写的来着?你帮我。”
他接过来看,纸上大致是个额带少年的模样,虬角毛笔被她使得像灶房中的柴火炭笔,尽是粗糙笔画,只有额带算是明确,一旁写了“灯”,写了“炉”,也写了“灼”,但尽皆一笔划掉,留了个“火”字旁,来给钟离未白补充。
他习以为常,虬角毛笔在砚中暂为梳理,换个方式运笔,把“焰”的另半边补上了。
尉迟媱凑过来看,一看也是认得的,就是刚才想不起来具体写法。但她再看就蛾眉轻蹙,责问说:“怎的你仅补这半边,就比我的都好看?那我前面这许多大字,全都白写了。”
他抬眼看看她神情,她一闹着,就明白她的寻机:“阿媱,你可是也要我一诺?”
她倒也还绷一绷脸色,但灯下抿过唇后,瞥一眼那幡纸上的“贺君焰”,移开那盛着薏米糕的攒花锦盒,手指叩在茶桌上:“可能也给我一诺?”她扬目看着钟离未白。
“自然,阿媱要我承诺什么?”
“你若文考,当取第一,东方珀打过竹月,你若让他得第一,我便是那放榜当日,即携着竹月撕榜扬街之人。”
他默默不语,第一不难,只是一定压三皇子一头,这对丞相府来说,不大得宜。
“除了第一,阿媱可还要别的?”
“别的想要,我亦如探囊取物,可自己挣得,只这一样,你得帮我。”
“好。”他另取幡纸来,“我记给阿媱,文考当取第一,如未做到,由阿媱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