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等,等一个答案,尽管明白人事如流雾,聚来终会散,他还是希望能在分散前多一分相聚,是渴求,是执念,也是慰藉。
漫长的孤独生涯中他已经明白了渴望会变成失望、善意会被曲解、美善的表面下会隐藏着狰狞,因此在事情尚未有定论前,他习惯推测之后的十步甚至五十步、习惯一下子便预设了最坏的结果,这样当不幸降临时他不必惊慌失措、不必大失所望,尚能从容、步步稳健。
然而拎得清、看得远,又身处一团衰败混乱之中,心是会凝结成冰的,然而冰凉的心不会因为冰凉就不再渴望温暖,但是再泼一点冷水、再洒一点冰雪又有什么干系呢?
静寂,静寂得只剩下白雾流窜的声音。他暗笑:流雾再猖獗,也是没有声音的。然而他笑的是雾吗?他笑的是明知流雾无形却试图挽留的自己,明知不可能,却依旧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挽留的手微微颤抖、放下。雾有自己的归宿。
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黑暗,扬起一贯的浅笑——他虽有奢望、失落、自嘲,但也深知,她是自由的,是去是留,都应由她自己来决定。
“润玉,先回去休息吧。别担心,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会等你醒过来的。”她的声音又远又沉,像是遥远的钟声,清越了整座山峰,绵长又笃定。
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终是成全了他这一刻的执念,没有离去,他也会怕,一梦醒来,偌大的璇玑宫,除了他空无一人。
他的脚步声远了,外面又是一片寂静,离忧倚坐床帘,含泪笑了,膝上相扣的手指不再纠结。
方才若再不离门远些,她怕会把持不住自己的心,向他靠近。幸好,每远离一步,理智便提上半分,然“不必了,我还有事,不便再作叨扰”这话却空有唇形,没能发出声音,总觉得,那时若是拒绝,便会再一次伤透他的心。
不论是否是“无心之言”,她对他与水神之女的撮合,已让他明了她的无意,她不必再说其它了,只要从此谨守朋友界限,便能各自安好。于情于理,她都不愿意再伤他了。
揣度他应当睡下后,她走出门,寻些热水洗漱了一番,又回到镜台前化了个妆,方才安心地璇玑宫走动。
“方才他说了藏书阁和储物阁,是吗?”脚步远比想的快,她已经抬起脚步走了一段路。经过正殿前,她看到了殿前的石桌上摆了一个提篮,想是放置膳食的,走近两步,忽想起在人间与他扯的一番关于吃的歪理,笑了笑,便转而走往藏书阁了。
藏书阁恰如其名,室内书架林立,卷宗堆积,书上架上却无一丝尘埃,看得出主人是时常打理的,她随意翻了几卷——天文历法、经传典籍、修炼法卷,润玉和她看的书有些相似,只是她更不正经些,偶尔会看一些传奇话本、杂家学说,以及一些八卦野史。
翻开一卷六界简史,“天魔大战”几字引起她的关注,顺带的,天魔大战以后的征战讨伐,她也一并翻阅了,目光频频扫过“旭凤”二字,揉了揉额角便放下卷宗,换了个角落,找别的书来看。正好看到有一本书是习古琴的,忙不迭地拿起,细细地看起来。
站久了腰疼,便移步到窗下的桌子旁看,她虽对乐理有些了解,但古琴的书毕竟是门新学问,理解起来相当乏力,再加上昨晚休息不好,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润玉寻至藏书阁,看到的便是一袭藕色衣裳的她双手交叠、趴在桌上睡着的模样,她的左手肘上方放着一本书,想是之前阅览的。究竟是什么无趣的书,让她看得睡了过去?他轻轻一笑,走近一看,竟是《琴学探微》,微讶:她何时研习起古琴来了?
阳光透进窗棂,嵌起一室薄亮,也为她镶上一层淡淡的光晕。凝视着她只露出一侧的睡脸,他不觉勾起笑弧,心里很是恬淡。与她的藕色衣裳相配,她的眼上抹了一层淡淡的粉,再加上恬静的睡容,整个人像是花间沉酣的精灵仙子。只是二月倒春寒,睡在此处还是凉了,他取出一套披风,轻轻地为她掖上,她睫毛动了动,似有所感,却没有醒来。
在她身旁坐下,凝睇她的睡颜,他想起初见时她重伤昏阙,最后的护体仙力却顽固地将想带走她疗伤的他震开的事,如今,对他竟已是不设防备了吗?微微一笑,别开眼,他拿起桌上的书,静静地看了起来。
良久,离忧才打了个呵欠,慢慢抬起头,睁开眼,便看到了润玉专注看书的侧脸,“嗯”了一声似有不解,仰头扫了扫天花板和侧边的墙壁,肩头一寒,收紧了将要滑落的披风,“润玉?”
“你醒了?”他将书搁置一边,笑意温然地看向她。
她点头,眨眨眼睛,腾出一手揉揉发痛的后颈,不经意间瞥见他放下的书,愣了愣,“那书是——”眸子一睁,她惊讶:“我竟然看着看着就睡过去了?”
嘴边笑弧时隐时现,他正经道:“那书确实乏闷,离忧会睡着也是自然。”
他的掩饰引得她莞尔一笑,“照你这样说,恐怕哪天我做了坏事,你都能为我找出个理由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