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无限茫然中的女人,与看到对方处于无限茫然中的女人。
她们之间,总是有着无尽的悲悯在的,尽管曾经互相疏远甚至猜疑过。
但女人,总是愿意帮助女人,如今的黑莓就是这样。
过往的一切不甘与嫌隙,在听说对方如今的状态之时,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静坐着的,总要来帮着她做点什么。
更何况,黑莓自己有过这样的经历,她同样面对过刀疤的“死亡”、“重置”与“新生”。
“黑莓……你来了……”夏席舟机械地回头,仿佛看向她的另一张脸。
“嗯。”
“你说,他为什么不醒呢……也没有鼻息……”夏席舟食指抚上沉墨的鼻头,怜爱地轻蹭。
然后她又看向走到沉墨身边的黑莓:“你说,他跟刀疤那时候的状态有什么不一样……怎么就不醒呢……”
夏席舟好像失了魂一样,满脑子里都是“为什么还不醒”这样的问题。
与其说她搞不明白,不如说她无法接受。
黑莓视线扫过沉墨的身体,然后停在他胸口的刀柄上,缓缓开口:“刀疤之前,胸口没有留着这把刀……”
“是这把刀的问题……”夏席舟喃喃自语道。
下一秒就将附在沉墨脸上的手伸向了刀柄。
不带任何犹豫的,她将餐刀猛地向外拔。
稍有松动后,刀在中间卡顿了一下,她双手握刀,再次向外拔。
这次,刀终于稳稳地、完全地落在了夏席舟的手上。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夏席舟费力地跌坐在地上,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就算以往没有过拔刀的经验,凭直觉她也该知道,借着血液的润滑,拔刀的阻力不该有这么大。
而且,沉墨的血呢?那本该从他胸口喷出,或者,至少本该从他胸口溢出的血呢?
他几乎干涸。
除了他衣服上的血迹之外,再无其他。那是他带着餐刀撞击墙壁时渗出的血。
再没有其他痕迹了。
在底楼重组之后,沉墨整个人,就好像是附着在大骨架上的一小团死肉。
他终于还是没能成为幸运的那一个,没能幸运地成为“杀人者”,也没能幸运地成为“被杀者”,他只是卡在了这两者中间,人不人鬼不鬼。
沉墨既没有作为被杀者被重置,也无法作为杀人者跳下浓雾归于消亡,而是,以意识永存,肉身逐渐腐烂的方式,变成一个活死人,永远被封印在塔楼。
他们都明白了这一点。
夏席舟更是如此。
没有人说话。
她也不再追问黑莓为什么沉墨醒不过来,再无意义了。
夏席舟站起来,转身面向门口,恍惚之间,她仿佛看见在沉墨再次飞奔略过大门,重重地撞击在墙壁上。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场景,又在夏席舟的脑子里重演了一遍。
“沉墨!”八哥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他忍不住松手,扔下手中的医药箱趴在沉墨枯萎的躯体上,猛烈的捶打摇晃。
那个常坐在自己旁边座位上的安静的朋友,不会再和他闲聊了。
重逢的喜悦竟会如此短暂。
这重逢对于夏席舟来说,何尝不是如此。
她只在开门的那一瞬间见到了活生生的沉墨,在那之后,她面对的,除了他的血泊与青烟,只剩他的躯壳。
给这短暂的重逢更添上一笔的,是夏席舟瞥见墙角的那一抹“星光”。
它是如此闪耀,以至于被底楼堆满的杂物缝隙,都能透出一丝光来。
它反射的光亮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夏席舟马上就要将它的来源直白得说出来,可名字到了嘴边,又绕了一个圈回到了肚子里。
她不确定。
夏席舟朝着那一闪而过的光亮走去。
周围的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看客们这么做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被这浓郁的悲情的氛围所感染,而是害怕。
他们害怕这个满脸泪痕、目光如剑、提着刀的女孩。
“席舟你去哪……”刀疤在身后问道。
她没有答话。
夏席舟的魂魄仿佛在沉墨撞向墙的那一刻被震成了零落的碎片,一部分留在了饕餮楼的门前,一部分重新拼凑到一起,跟着那一缕青烟来到了底楼,围绕在沉墨的身旁,而最后一部分,则被墙角的那一丝光亮所吸引,冲着杂物下面的缝隙,蛇一般地钻了进去。
她握着手中的刀掀开那一地的狼藉,灰尘扑了她一脸,紧接着,那光亮终于露出了它完整的样子,一枚熟悉的戒指紧紧地箍在一块残肢的无名指上。
然后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