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啊呀,这都快酉末了,婉娘还在家中等我,我就先走了。”
萧承祐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气,生硬地拉开话题。
他站起身,一边系披风一边说:
“定安啊,今日之事我会再考虑的。还有,明天你来一趟户部衙门吧,那个军饷的事需要同你商量一下。”
话毕便匆匆离去,只剩下萧懿龄、谢明澈和顾定安。
三人一时相对无言。
说来也奇怪,这三个人都有共同的好友,互相之间也是有些交情的。而且经过今日,大家在鲁国公府一事上,也算是站在了同一阵营。
但此刻三个人坐在一桌,却都有些坐立不安。
分明方才萧承祐在时,气氛还是一团祥和。
萧承祐一走,就好像同时也抽走了这三个人的舌头,谁都不说话了。
一股子尴尬的氛围弥漫上来,没过萧懿龄的脚踝,膝盖,胸口……眼看着就要没过鼻尖的时候,突然一支烟花窜上天空,打破了空气中的寂静。
然后终于有人开口了。
谢明澈起身道:“谢某还有些大理寺的公文没写完。在下也先告辞了。”
说完向萧顾二人一揖,未等二人还完礼,便快步走到门前,又突然想起来什么,回身向顾定安微笑道:
“顾兄,本该是在下送公主回府的,但公务紧急,还请顾兄代劳了。”
顾定安起身,看了一眼萧懿龄神色,回道:“不敢。谢兄慢走。”
随着谢明澈的离去,那股令人窒息的错觉也消散了。萧懿龄与顾定安相视一笑,笑完却都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
她又想到了他方才奉承她的话,笑问道:“菩萨心肠?怜贫惜弱?你真这么觉得?”
萧懿龄本只是打趣他,顾定安浅笑,接着却从怀中摸出了一封信。
那信封被撑得很厚,看起来得有十来张纸的样子。
顾定安将信封按在桌上抹平,推到萧懿龄面前,说道:
“我不知道。但从前听辛叔父说起过,静和惠贵妃便是这样的人,想来公主身上亦有贵妃之遗风。”
萧懿龄听到这个称呼,定定看着他,心中有一丝恍惚。
“静和惠贵妃”是母亲的谥号。
母亲生前只封了惠妃,茂年薨殒之后,父亲为表伤痛感怀之情,追封了贵妃,又赐了号“静和惠”。只是在宫中时,旁人提起母亲,仍只称“惠妃”。
如此恭敬地尊称“静和惠贵妃”的,顾定安是第一个。
“辛叔父是?”萧懿龄问道。
“是贵妃的亲兄长,也是殿下的舅父。从四品宣威将军、右威卫中郎将,辛将军,讳从益。”
辛从益,这是她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这个舅父,萧懿龄从未谋面,只曾听母亲提起过几次。
舅父是个威武的大将军,但母亲进宫后不久,舅父便被派往边关,再没回过咸京。母亲的日记中提到过,舅父对她多有爱护,她也曾十分依赖这位兄长。
可是,自从母亲去世,便再没听说过舅父的消息。
十年来一直杳无音讯的舅父,此刻却托顾定安带来了一封信。
萧懿龄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开始读信。她心中的疑惑实在太多了,急迫地想要知道当年的事。
母亲当年为何会入宫,舅父为何会在母亲入宫后便远赴边关,这些年为何毫无音信,此时传信又所为何事……
舅父的信很长,将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娓娓道来,中间还附了一封多年前母亲写给舅父的信。
可以看出,写到后面,执笔者的情绪颇为激动,字迹也越发潦草,其中几张信纸的背面还另外补充了一些话。
读完信,萧懿龄已是泪流满面。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原来还有一位亲人、一位长辈,远在千里之外,却一直在关心她,甚至不惜与宫中之人做了交易,来换自己得到保全和照料。
信中不仅开诚布公地解释了那些困扰自己多时的疑惑,还交代了她许多需要注意的事项,并将辛家在京中的产业与人脉也尽数托付于她。
其意殷殷,其言切切,尽是身为长辈与亲人的拳拳爱护之心。
夜幕深沉,窗外人声渐稀。
萧懿龄踏上回府的马车,手中扔紧攥着那叠信。
车窗外传来马蹄哒哒声,是顾定安骑着马护送在侧。
一路无言。
马车在公主府侧门停住时,已近三更。
永兴坊位于咸京城东北角,靠近皇城,远离闹市,周围多是公卿府邸或官衙驻所。
街巷之中一片漆黑静谧,只有濯园门口挂的几盏灯笼,在黑夜里发出温暖的光。
萧懿龄由文杏扶着下了马车,抬头看向顾定安。
“多谢将军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