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到京城,母亲便在平康坊附近,租了个清净的小院儿,请了位老嬷嬷照料他生活起居。而她只每隔半月来看望他一次,并送些银钱。
待年岁到了,便送他去了一个老秀才开的私塾上学,希望他能识字明理。
向玉楼在那间私塾学了近四年,先生常常夸他聪慧,同窗中也交了几个好朋友。
可惜,好景不长。
一日,母亲来小院儿看望向玉楼的时候,他的同窗正好在与他玩耍。而旁边站着的同窗的父亲,却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女子是不思归的田娘子。
自家儿子的同窗好友,竟是青楼鸨母的儿子!
男子尽管当时维持着表面的客气,手上却拉住儿子,飞快地离开了向玉楼家的小院儿。
第二日,向玉楼再去上学时,便看见无论是先生还是同窗,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他,好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一般。而下学后,先生便将他单独留下,告知他,以后不要再来了。
向玉楼那天是哭着回家的。可一靠近自家院子,还没进门,便看见几个小孩儿在他家门口和泥,与捡来的烂菜叶一起,扔在他家大门上。
看到如此场景,他反而胸中生出一股力量,将那些小孩子全都打跑了,然后,他带着一身的伤,走去了不思归。
田娘子看到向来乖巧的儿子,带着满是伤口的拳头和渗血的嘴角,来到不思归,惊诧地一把将他拉进小门,塞到墙边的角落里。
“你怎么来了?这伤是怎么回事?”她急急低声问道。
小向玉楼低头看着地面,自己脚上站着湿泥的布鞋,和阿娘那双软底绣鞋,对面而立,脚尖对着脚尖。
他上前一步,双手抱住娘亲的腰,头靠在她的腹部,闷闷地说道:“阿娘,我不想去上学了,让我留在这里吧。”
田娘子却一把推开他:“说什么胡话呢!”
在田娘子的一再逼问下,向玉楼终于抽抽嗒嗒地说了,在书塾和家门口发生的事。
田娘子听后,沉吟良久,也没有说话,只是让侍女将小向玉楼带去洗漱更衣。
当晚,向玉楼睡在了阿娘的房中。田娘子则在床边坐着,看了他一夜。
第二日朝食,向玉楼一边忐忑地吃着,一边看着阿娘脸色,生怕下一刻阿娘便开口要送自己回去。
可一直等到他喝完了一整碗粥,阿娘才说话。
“你要想好了,留在这里可以,但是,要约法三章。第一,以后不许叫我‘阿娘’,只能叫‘田娘子’。其次,就算在这里也不许懈怠学业,我会找人继续教你。最后,你还要同时学习,如何经营这不思归。如果你能做到,我就允许你留在这里。”
田娘子的表情很是严肃,但向玉楼却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在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他只想待在阿娘身边,不为别的,只是想保护阿娘。
“我只因是她的儿子,便遭受到如此辱骂,那她本人呢?是不是受了更多的委屈?”向玉楼想。
从那以后,向玉楼便留在了不思归,对外称是田娘子收养的孤儿。
他一边在田娘子身后学习经营不思归,一边跟着一个原本穷得吃不上饭、不得不为五斗米折腰的老秀才读书习字,时不时地也在楼中当个传菜上酒的小厮。
而花娘们对这个长得漂亮,又聪明伶俐的小男孩,也甚是喜爱。其中,一个叫蓁蓁的娘子,对他尤其地好。
用蓁蓁的话来说,便是“玉楼就像亲弟弟一样”。
向玉楼也很喜欢这位,说话时总是轻声细语的温柔姐姐。
她用自己的私房钱,给向玉楼买了不少鞋子、书本、笔墨,还经常叫他来自己房中,说是交代事情,实则就是让他在自己房中坐着,吃吃点心偷会儿懒。
而对于蓁蓁来说,向玉楼则是她身边唯一的,不曾因身份而轻视她,又愿意耐心倾听她心事的人。
可向玉楼能做到的,也只是倾听而已。
他眼睁睁看着,蓁蓁爱上了一位出身不凡的刘氏郎君,为他茶饭不思,为他得罪了其他客人,甚至准备好赎身银子,甘做外室,也只想同那位刘郎君相守一生。
可就在蓁蓁对刘郎君表明了心意后,那刘郎君竟三个月都不曾再光顾不思归。
蓁蓁的心也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渐如死灰。
三个月后,一个下着雨清晨,整个平康坊都是最清净的时候。
楼中众人都还在休息,一伙富贵人家家丁打扮的壮汉,突然踹开了不思归的大门。他们将楼中人全部轰赶到大厅控制住,然后直奔二楼蓁蓁的房间。
几乎是立刻,房中便传来了蓁蓁的呼救声。
可所有人都被壮汉挡在了房门外,楼中所有出入口也皆被他们的人控制,无法出去求救报信。
大家只能缩在原地,听着蓁蓁的哭喊声,混杂着家丁的骂声笑声,和外面传来的阵阵闷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