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开始从镇上转到市里的厂子里打工,不能再送她了。她有时候能搭上隔壁要去镇上念初中的哥哥姐姐的顺风车,他们把她放到校门口,临走前装作满头大汗,说:“初一,午饭少吃点,我都要载不动你了。”
许初一有空的时候才会想到父母,班上那么多同学都是爷爷奶奶送他们上学,她那时没察觉到不同,唯一的烦恼是班上讨人厌的男生和每周三下午雷打不动的两节作文课。
要升入四年级的暑假,她光着脚在农田里帮外婆扯秧苗,周周穿过几个田堤溅了她满脸的泥点。许初一还没来得及反击,周周神神秘秘问她:“初一,听说你爸爸妈妈在大城市工作,那里有好大的游乐园,还有好多好吃的,你去过吗?”
许初一说:“不知道。”她作文里的东西全都是乱编的。
周周羡慕地说:“你姐和你弟肯定知道,听许安荣说你弟还会弹钢琴?下次他们回来,你替我问一下呗,我可想去了。”
“你少跟许安荣玩。”许初一讨厌跟她同岁的这个堂弟,在爷爷家,她见惯了他的嚣张跋扈。但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除了身边陪伴的人不同,她过着与许安康截然不同的生活。当天晚饭,她第一次主动问:“外婆,我爸妈什么时候来接我过去?”
外婆说:“我打电话问问。”
许初一不知道的是,这件事外婆从向勤把她送过来没多久后就一直在问。
几天后,外婆对许初一说:“你妈说,快了,再等等。”
外婆这样告诉了她很多次。许初一想,有外婆陪着她等。而且外婆的话她都信。
那年冬天,向勤他们呆在平城没回来过年。大年三十晚上,大伯父接许初一过去吃团圆饭。刚上汽车,许安荣便给她脸色看:“天哪,你手上的冻疮真恶心。”
饭桌上没人给她倒饮料,她面前摆着两盘蔬菜,站起身去夹肉时,大家惊讶上两句:“初一,你手怎么都烂成这样了?”
“冻疮。”许初一收回空落落的筷子。她才刚放下碗筷起身去盛第二碗饭时,爷爷让她不要乱走,立马叫小姑趁着天还没黑透赶快送她回去。
许初一知道,她不受他们待见,她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不喜欢他们。
还是外婆和小姨最好,她们从来不会只口头上说说。她们不让许初一长满冻疮的手碰凉水,从卫生所买各种各样的药给她擦上,特意等她被送回来再一起吃年夜饭,买很多她爱喝的零食和饮料。小姨舍不得替自己花钱却总是一年四季都替她置办新衣服,还在大年初一替她准备生日蛋糕。外婆总是记得给她包红包,许初一说不用,外婆说:“初一,你学习好,外婆把钱放在你这里最放心。”
开春,外婆告诉她一个好消息:“初一,这个学期要更上一层楼,你妈说你要是表现好,暑假接你去平城玩。”
许初一想,自己每次都是第一,难道这都不算好吗?老师说,学习要问心无愧,她恍然大悟,自己还不够问心无愧,上课常常跟同桌说小话。于是她更认真,更卖力了,她以为只要遵守每一个细节,就能问心无愧。
终于等到了暑假,她拿着最多的奖状,工工整整叠好放进书包。
许初一不记得那个暑假外婆说了多少次“再等几天”,她只是觉得时间越过越慢,平时喜欢吃的饭菜都索然无味。每个傍晚,太阳明明在西落,她蹲在屋外的地坪上帮忙择菜,头顶却愈来愈晒,她失去意识倒翻在地上。
四年级的暑假无疾而终,关于她日思夜想的平城。外婆坚持不让许初一再帮忙干活:“都说女孩子要富养,怎么到了你这里,全都反过来了。”
许初一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老师和外婆都夸她聪明,她不傻,只是在内心开出一个很大的缺口,再也不能被承诺填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