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实此话一出,登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然而冬实却收起了面上的笑意,低声道:“小姐此行,除了查朱东光一案之外,怕还要往云州一趟,若奴婢所猜不错,草原阿克苏部有所异动。”
苏慕容不由站住脚步,看向冬实。
草原并不是一块铁板,而是以部落聚居,围绕王庭所在,分散牧区,逐水而居,以部落首领为首,各自为政,互有牵制之余,却也难免东风压倒西风。
而阿克苏部,乃草原王庭内部的四大王族之一,把持王庭至今已有近十年之久,其部族以阴狠残忍,性狡且暴著称。每当阿克苏部率人南下掳掠,往往虐杀百姓,焚烧村户——其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百姓残肢遍野。
甚至于近些年来边市也不再举办。
——钦州境内有草原人的消息,乃是云州监察使所报,而云州乃是屯军重地,对这类消息的看重可想而知。
苏慕容眉心微皱,却再一次觉得自己所知甚少。
她所知的一切,固然与朝廷风声连接紧密,但大多数时候,却也只是朝臣倾轧,党系抗争。臣子与圣上之间的博弈,臣子与臣子之间的争权,臣子家族背后抗衡……
想来这些事物竟是占了她这小半生的一半还要多。
而各地风物人情,历史遗留,局势变换,如今想来,她却也似乎是半知半解,心里有个大概的印象,想要再往细处说些什么,却是说不出了——毕竟,她确实对此关心不多。
“冬实,细细说来,”苏慕容低低叹了口气,心下暗道自己还是要私下补上这些东西,不能总是一知半解,“你如何确定,就是阿克苏部?”
冬实压低了声音,细细为她解释。
却是草原王庭有变。
汗王已死,膝下唯有三子,却也留了两个弟弟。
草原部族不比中原,兄终弟及,父死子继都是常见之事,是以汗王之争就此涉及了两代人。
汗王之弟年长,手握兵权,却也各自敌对,不肯相让,互有争端。
汗王之子年幼,背后却站着三大部族,各自为政,互为攻讦,互为拉拢。
也因此,汗王死了之后,草原王庭乱成一片,部落之间多有纷争,多起干戈。
汗王长弟固伦格与上任汗王一母同胞,背靠阿克苏部,为夺得汗位,获得兵力,而对中小部族许出重重厚待——其中之一便包括夺得王庭实权之后,率兵南下,绕过云州,直入中原腹地,掳掠所得,皆由各自部族所有,王庭不予其中抽成。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夜幕低垂,营地中的篝火也随之点亮。
“固伦格……”苏慕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我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靖宁二十八年冬,阿克苏部固伦格率兵南下,杀入云州、钦州连夺四十六县,屠戮百姓有上万之众。而后先帝赐予顾大将军宝剑,剑镶宝石,削金如泥——剑名:靖宁。”
那时,顾大将军还不是大将军。
但在他夺回云钦四十六县之后,他是了。
而后靖宁二十九年春,先帝崩殂,当今圣上即位。
苏慕容闭了闭眼,心思沉重。
如冬实所说,她在接到她的信时,正在殊州查账,乔装以殊州沧澜山醉琼枝的名号出发,一路向西北而来,沿途交结于匪盗,踩着盘子一路直抵钦州,而后便被人拦下,接到了寇阳山金银寨的名帖。
随名帖一同奉上的,是由软羊皮囊制成的酒囊,其中装着的,正是二十多年前,固伦格率兵南下时,于云州所夺去的烧刀酒——裂云锦。
此酒自从酒方被带入草原之后,中原腹地早已没有裂云锦的痕迹,而当初以裂云锦传家的徐家,在失去制酒的方子之后,也早已没落。
“寇阳山的人,怕是不止守在钦州境内,钦州之外的地方,他们的消息也灵通的紧,”冬实笑了笑,“奴婢一踏进钦州,尚未自报家门,那拦路人便称奴婢一声东大当家的,而后更是说要与奴婢谈一出价值千金的买卖,请奴婢前往凤阳山一叙。”
寇阳山位处钦州西北,而凤英山乃是寇阳山脉中最靠外的一处山头。
“那你想去么?”苏慕容若有所思道。
冬实眼眸流转,笑意盈盈道:“若说奴婢不想去,小姐怕也不信。”
“这人都敢舞到奴婢眼皮子底下来了,这来门前的到底是个红脸还是个白脸,奴婢自然也得看个清楚……”冬实戏谑一笑,而后低声道,“况且,钦州地界经成了如此模样,这里头的水太深,牵扯太大,奴婢职责所在,还请小姐原谅则个。”
苏慕容一叹:“都是为圣上办差尽忠,哪有什么原谅不原谅的,你尽管放手做便是。”
“在小姐手底下办差,真是奴婢的福分,”冬实笑嘻嘻地道,“那奴婢今夜便连夜赶路,小姐所需的东西还有人手,奴婢都给小姐带齐了,现下就在外头的车队里,小姐可要亲自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