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六七百人的暗影卫如今已经减员至三百不到，有的是路上遭遇埋伏身死，有的是重伤不治，有的则是染了疫病救不回来后就地掩埋。
疫病，无论是在哪里都要被人退避三舍，哪怕是有当初卢圣手调配的避疫汤药，在此时面对来势汹汹的疫疠也显得有些疲软无力，身体康健的人喝了算是能降低被传上的几率，但染上疫病的人喝了，却未必有用。
当初到长安城下之时，还有四百多人，而不过半个多月，染了疫病的人越来越多，便是暗影卫当中，也是人人自危。
“观玉，”卫信靠在马车里的小榻上，面有疲惫之色，“你说，孤还能活着进长安城么？”
大太监绵软的脸上此时已然消瘦许多，脸上带着些许木然，嘴里却道：“太子殿下吉人天相，定然能平安入城……往后，殿下还得担起这江山社稷，怎能说这些丧气话？”
“事实如此，怎么不能说，”卫信叹了口气，“叫孙先生过来罢，总不能一直这么呆在城外……长安城若是进不去，那便该换个去处了。”
观玉低眉垂眼应是，而后小心将车厢门打开一道缝隙钻了出去，着人去请孙靖文过来。
不多时，孙靖文匆匆自后头马车奔向卫信所在：“太子殿下。”
“进来罢，”卫信道，“陪孤说说话。”
孙靖文低低一叹，借观玉手上搭力，进了车厢。
车内，卫信依旧还是先前模样，披衣坐起倚靠在榻上，矮几边上掀了几页的书被人草草搁置一旁，手边的茶盏已然放凉，卫信却没有再叫观玉过来添水……
城外生活不易，吃食碳火消耗殆尽之后，都得派人去周边与村人采买，偏偏此时长安戒严，那些个乡野村夫也都早早得了消息，家中粮食轻易不再卖出，当下里莫说碳火，便是柴薪都跟着涨了价钱，唯有每日做饭前后，才有热水可用，早些时日自长安带出来的那些个上好的碳火，也早在途中消耗殆尽。
“殿下。”进了车厢的孙靖文行礼道。
“坐下来，配孤聊聊，”卫信倒了一盏冷茶，推给孙靖文，“当下里不比曾经，竟是连薪火都成了奢侈物，只能请先生陪孤饮一杯冷茶了。”
孙靖文捧过茶盏，连道不敢。
“怕什么，这车里唯有你我二人，孙先生何必如此拘礼，”卫信笑了一声，“孤是当真没想过，孤竟有朝一日连口水都要喝不上热的了。”
孙靖文犹豫一二，还是道：“若是殿下想要饮茶，煮上一壶沸水所费柴薪并不多。”
“但给外人看去了，终究还是不妥，”卫信叹笑一声，“早知如此，孤就该与苏四一道留在钦州……想来，钦州那头的疫病，多半已经能控制住了。”
“这世上，哪里有控制不住的疫病，”孙靖文道，“便是实在控制不住……”
“实在控制不住，只消将那些个得了疫病的疫患往火堆上一架，”卫信低低一笑，“杀到最后，总能留下没有沾染上疫病的活人。”
孙靖文沉默一会儿：“那要是沾染了疫病的，是殿下自己呢？”
卫信举杯一笑：“唯死而已，一杯鸠酒，一把烈火，一抔灰土，一瓮瓦罐……怎么死，不是死呢？”
孙荆门没有接话。
反倒是卫信嗤笑一声：“罢了，不说这些丧气话，孤请先生来，有事要与先生商量。”
“殿下请说。”
“咱们在这儿，也有半个多月了，”卫信道，“原本我是想着，呆在城里的老六跟十一能帮我一把，结果到了现在依旧没什么动静……估计也有自己的打算，想来也靠不上，所以我想着，咱们是不是该启程了。”
孙靖文眉眼微动，看向卫信：“殿下的意思是？”
“堵在长安城外这么久，我不信先生没想过什么对策，”卫信将那杯冷茶尽数灌下，腹中登时一片冰凉，脑中更显几分清醒，“历朝历代，唯有皇帝久居之地，才能被称之为京都……父皇殡天，储君当立，既然这长安城不欢迎孤，那么孤大可以在大乾境内另择一处城池作为新都。”
“去纯州，”卫信道，“纯州本该是孤作为周王之时的封地，但既然父皇当初未曾收回，那纯州，本就该还是孤的地方，再则，纯州乃是陈氏祖地所在——就算母妃与陈氏一族关系再如何不好，只要孤在，他们陈氏别无选择！”
孙靖文眼中微亮，抚掌笑起：“殿下大才，小人这些时日也在为殿下思索退路，圣上既然要拿殿下当做磨刀石，如今又已然驾崩，那这天下合该是殿下所属，此番咱们一退，何尝又不是以退为进？”
“名分在前，又有大义，只要殿下在纯州安顿下来，讨逆檄文一出，自然有勤王之师为殿下开路，”孙靖文面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可是殿下可有想过，若当真有兵马来投，殿下又如何来养——到那时的兵饷，可不是由国库所出了。”
“以利诱之固然不错，从龙之功谁都想赌上一赌，但殿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