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随着草原汗王之争角逐的落幕,草原王庭伴随着满地血腥气息再次恢复昔日高高在上、部族拥立的局面,除了坐在最上首的汗王换了一个人来做之外,一切与过往似乎再没有什么不同。与此同时,赵王藩地靖州范氏,也拥兵自立,于靖州州城登基称帝,正式划地而居。
朝廷的讨檄文书遍传天下,可惜,应者寥寥无几——朝堂上空了一半的官位,天下人都看在眼里。
未曾入仕的文人抚掌称快,朝中大臣除去那些个着实问心无愧的则是人人自危……地方上的官员嘛,也不乏有清正廉明之流,可惜,远水解不了近渴,剩下的便是有意在新帝面前露个脸,却也要提防着那空置了一半的官位,说不得最后到底是死在自家圣上手里,又或是死在称帝的赵王手上。
一时间,整个大乾官场似乎以长安、靖州为中心,两厢对峙,却不见得当真动上什么真刀真枪,唯有互讨檄文通晓天下。
直到七月,早已遏制住了的传尸之症,开始在大乾北地与草原一线相隔的罗、云、青三州民间泛滥开来,而后一发不可收拾,飞速朝关内蔓延。
苏慕容得到消息时,正在处理公文,闻言悚然而立:“怎么可能?整个钦州疫病早在三月初之时,便已经完全得到控制,再无疫疠之症……当初咱们是一家一家这么排着排查过来的,不可能有遗漏。”
但凡有一处遗漏,那么这疫病便不会得到控制,人传人,尸传人,粪便传人,乃至疫患用过的衣物被人接触时都有可能引起再次传播,又哪里能给整个钦州留下这么几个月的时间来休养生息?
卢圣手面色沉重:“小人先前也这么想,当初司兵营一众人马四处搜寻钦州存活百姓之时,每逢废弃村落,每遇那些个身患疫病而身死的疫患,便燃起一把大火,将之焚烧个干净,避免后来人再经过时沾染上疫疠,至汾阳县一户疫病上报之前,钦州内地已有数月不曾再出现过此症。”
“如今钦州百姓,大多乃是从疫病中存活下来的,对此疫病有所抗性,”卢圣手捻了捻须子,满目忧愁,“但,也不是就不会再次染上——好多人,当初虽能在疫病中留得一条性命,但到底还是损伤了身体,如若再次患上,只怕……十死无生。”
外间的阳光隔着格窗打落进来,透着股盛夏特有的燥热,然而苏慕容手心里却是一片冰冷。
良久,苏慕容似是被那烙印在地面上的阳光折射地刺痛了眼睛,这才哑声道:“幸好,当初与我一道前来钦州的那些个郎中们,如今都随着开春回到了自己的州县,有他们在,有方子在,剩下的,只要有药材,那便……多少能遏制住疫病的再次蔓延。”
苏慕容似是想起了什么,抬头看向卢圣手:“当初卢圣手与顾大先生拟定的药方里,尖顶地星与鳞皮扇菇乃是主药,如今,圣手手上还留有多少存货?”
卢圣手叹了口气:“当初为了以防万一,老夫于旧城废墟里开辟出不少药田,尖顶地星与鳞皮扇菇也都借着城中各类朽木埋下了菌丝,其数量虽不少,却也未必能供应三个州的百姓使用——钦州人口稀少,又有避疫经验,但云州乃是首当其冲,若是大人想要支援他们药材,只怕……”
“只怕仅云州一地,便能将老夫那满园的药材尽数掏空。”
苏慕容沉默了半晌,抬头看向一旁一直守着她的春雪:“去信,联系青州前镇抚使独女,赵氏三娘,要她与郑簿郑大人,做好准备,多储备些药材粮食。罗州方面,要他们当地监察给镇抚使、太守、刺史通传一声,要他们做好粮食与药材的预算……罗州镇抚使应当比我赴任时间长,这些只要说了,又有钦州疫症在前,他们自然会提心应对。”
“至于云州,送信于顾大将军,就说如今疫病卷土重来,来势汹汹,又是自边城而起,如今恰逢高粱、水稻丰收之日,我恐怕,这是固伦格的衰兵之计,”苏慕容面色显得有些冷,“云州地势较青、罗两州相对平缓,自拒马关之外,更是一马平川,倘若如今疫病乃是固伦格一手掀起,那……待疫病传开,恐怕,就是草原铁骑南侵之时。”
春雪拱手应下,正待按着腰间长剑转身出门时,却又被苏慕容抬手拦下,似是在思索些什么。
然而一把年纪的卢圣手却是有些接受不能:“这怎么可能……”
苏慕容轻声道:“怎么不可能,固伦格坐上草原汗王之位,他想要坐稳,那就得拿出真本事来让各部族信服……又能有什么,比昔日连下我大乾云钦两州四十六县更能让他坐稳汗王宝座的?”
卢圣手迟疑一瞬,低声一叹:“老夫是在想,这传尸之症如此可怖,他当初若当真将患了疫病的奴隶带回草原,只怕草原王庭也要沾染上这等疫病……这疫疠之症,向来不管什么人,沾上一旦不能及时用药,那就只能等死,况且草原上药材匮乏,难以医治,如疫病这般一传十,十传百之下,他们未必能比咱们好到哪里去。”
“至少,如今咱们还有药材,也研究出了怎么治这传尸之症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