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两军交战大多都发生在白日,一则是将士夜间多不辨事物,二则是战场上日夜警备、心神紧绷,更兼有生死之惧,如有夜袭则是最易引发营啸——
营啸之下,兵士敌我不分,状若疯狂,忧惧之中为了活命,刀剑之下往往为搏命之举。
此时人所爆发出来的气力非比寻常,更难以应对。
是以如有夜袭,则以精简为主,人少而无有被人发觉之虞,达成目标后更易脱身。
然而顾振安派出的斥候混入草原部族中数日,一直不曾有所斩获,是以多以潜伏刺探为主,因此夜间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骚乱并不在顾振安意料之内。
但先有草原部族大营起火在前,又有斥候寻找到疫病源头的信号在后——不管草原部族因为什么乱了起来,如今这般情形实乃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大乾边军整军而出,而草原各个部族游骑亦是听命迎战,不再去管营地中失火的毡房,至留些许奴隶因身处羊圈而不断扑救火焰,倒是将那些个羔羊牵出来不少。
拒马关城墙上以顾振安为首聚集了不少将领,不时朝着草原部族的方向探看一二——除了夜间燃烧着的火焰,夜色下这么远的距离又能探看到多少有用的东西?不过是火光于夜色中一闪而过罢了。
是以这些将领三五成群,一是为着待命,二则也与同泽交谈一二,商议下一步又要如何派兵,三……则是为着出兵时一道派出的斥候一次次来报,将夜色中看不清晰的前线战况送入众人耳中。
正如先前所说,夜间一旦开战,中军主帐想要掌控局势便成了难题,不知己,不知彼,唯有靠着率兵上阵的将领依靠彼此间默契互为往来,按照既定的阵容布置来进行征伐。
不过虽是夜间难以视物,此次因着神机营作为前锋,一路推进的火光与被与被投掷在草原游骑中炸开的霹雳子等一众机巧炸裂之物,无形中彰显着战线的推进,为身处后方、两翼的一众兵将指引进攻的方向。
黑暗中,两方人马已然不辨敌我,仅凭着多年与同袍之间操练出的默契,往来变阵,硬生生将自己、将前后左右之人一道化为血肉的磨盘,将这些卷入战阵中的草原游骑一点点消磨粉碎。
前面的老兵倒下了,后方自有同袍挺身而出,呼应左右,按着多年如一日的演武训练那般继续拼杀。
哪怕长时间的用力使得动作不再齐整,血色充盈的大脑不再清明,但多年操练留下的本能却还依旧,左右成阵、列枪成林、盾斧掩映、斩马劈山——
战场,本就是如此用性命与鲜血搏杀出的一线生机,哪怕不为着自己,也要为着身后的家人、为着二十多年前死在草原部族南侵下的亲长。
——毕竟大乾军户,父死子继,兄终弟及。
二十余年的时间,也不过是发生在他们父辈身上的战役,更是他们自小听着草原游骑的血腥残忍而长大的仇恨!
战场之上,没有退路。
甲胄染血,缨枪沉重,面色冷沉的偏将沉声冷喝,一枪劈出:“杀!”
身后,是他所带兵甲,列阵而立,或前进、或后退间枪尖寒芒隐现,朝着那被两翼盾斧手挑下马来的游骑狠狠用力——一扎,一挑,登时红缨于夜色中更甚猩红。
而随着偏将一声沉喝,一众兵甲士气为之一震,一队人马型如利剑,势如破竹,奋勇朝前,直面贼敌,胸中更有一股浩然之气几欲喷薄而出,于是纷纷开口,气若长虹:“杀——”
城墙上,顾振安听着前线斥候不断来报的消息,不由长出一口气:“看来这一次,固伦格也是要动真格了。”
思及白日里固伦格屯兵于拒马关外的大营与所率游骑,再算着己方派出的人数,顾振安眉心一拧,复又唤来两位副将,着人集结兵马,驻扎城门,以备支援。
“此一举,刀兵相接之下,固伦格帐下各部草原游骑怕是倾巢而出,”顾振安看着远处神机营于半途中再一次炸开的火光,与神机营所经之处两翼留下的、被烧灼着的尸体,“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固伦格二度增兵,倘若此一役不能拿下拒马关,草原部族势必损失惨重……短时间内想要再集结出这般数量的游骑发起进攻,可不是个容易事。”
换地而处,两军交战,不仅仅拼的是士气、耗的是人命,更比拼的是后勤武备、人心凝聚、武将韬略。
是以两军交锋,先为小股试探,而后小股交战,探清虚实,而后以前锋、两翼兵阵虚以委蛇,巧做名目……
此时为了扰乱敌方视线,遮掩对方耳目,阻拦消息传递,可谓是智计百出,当使两军谋略相论,或行诡道,或辅奇兵,试图以最小代价换得战争胜利。
这,才是常规意义上的战争。
尽可能减少己方伤亡损耗,从而做到以小换大,逐步瓦解对方战力,蚕食鲸吞依势做局而行,这才是两军对垒时两方将领必争之举。
而不是如今这般……突如其来未有半分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