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独自一人在阳山医馆,医馆内的药童都被他打发了。
他独自坐在医馆最中央,脚搭在桌子上,闭着眼睛左手打着节拍,这个动作很何洲。
良久,他停下动作睁开眼睛,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看着窗上木头的纹理,伸手推开了窗,夕阳西斜,天边的云彩好像正被火烧着,红彤彤的,又发着金光。
他面上带着淡淡的陶醉的笑容,欣赏着美景。很快,他轻轻笑着,转过身又走回桌边,将桌上的酒一坛一坛,细细泼洒在医馆各处。
酒香浓烈的有些熏人,他好似毫无知觉一般,浑不在意,在这满室酒香中喝了一坛酒,等酒气上了脸,这才收拾表情出了门。
他没受什么阻拦,就进了恪王府。
他面上原先做出来的高兴的表情全部故意在李承泽面前收住,先发制人,拖着瘸腿,步伐因激动而踉跄。他揪着狠狠地质问道:“说好了我帮你下药,你为什么没来?!”
李承泽不愿说自己被何洲打晕的事,他沉默着。
周仁加紧了力道:“你为什么不来?难道你要她死吗?”他放开手,闭了闭眼:“还有她的孩子,还没来得及看这个世界一眼,你……”
他放开了手,深深地呼吸着:“你死就罢了,她凭什么死?就为和你在一起这短短数月,赔上性命?”他蹙眉,声线发抖:“你疯了?!”
李承泽仍是沉默,就为这数月时光,何洲赔上了性命,他有什么可说的?所有的言语都苍白脆弱。
还有孩子,他和阿洲的孩子。
周仁见他仍旧沉默着,不发一言,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忽然暴怒:“你别太自私了!你凭什么拉上她一起死?!”
他揪着李承泽的衣襟,李承泽狠狠推开了他,两人都倒在地上。
周仁全无仪态,拖着腿爬到李承泽身边,手肘压住了他的胸膛,他噌的一声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疯疯癫癫地说:“只要你死了,陛下就不会对她下死手……”
他嘴里不断地喃喃着“只要你死了”这句话。
李承泽忽然苦笑,他不怕死了,如果他死,可以换她生,他有什么可犹豫的呢?“你想的太简单了,没有人会留着乱臣贼子的血脉。”
两人离得太近,李承泽闻到周仁身上呛人的酒味。周仁神情神经癫狂,瘸着腿,满眼血丝,胡子拉碴,哪还有初见时清新自然的风采?
周仁眼神阴狠,大声却像蛊惑一般道:“她有身孕不过一月有余,吃点药完全掩饰的住。她愿意和你一起死,但要是你先死了,她难道还会执着于为你殉情吗?!”
“她有什么坎过不去?有什么人放不下?她要是想不开,当初她家人被满门抄斩之时,她就该死了。”
“只要你死了,她就能带着孩子好好活着。”他说着神情怪异地哭了起来,极软弱的,“我只要她活着,我只要她活着就好。”
李承泽听到此处,不得不承认,周仁比他更了解何洲。
何洲愿意和他死是一回事,愿意为他殉情又是另一回事。周仁说的没错,只要他死了,只要陛下不知道阿洲还有身孕,她和他们的孩子,或许就能活下来。
他言语中甚至带上了祈求,“陛下怎么会放她走?如果她不走,她的孩子就活不下来,那她一个人该怎么办?”他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迷药迷不倒何洲,劝她她肯定不走。况且就这样走了,陛下怎么会放过她?她又怎么能躲躲藏藏一辈子?
周仁似乎就在等这一句,立刻接道:“你以为我为什么找你?我想了几日,只有一条路走。”
他直视李承泽的双眼,匕首贴住了李承泽的喉管:“我先杀了你,再以留在宫中任职为代价,换她自由。”
像是知道李承泽的顾虑,他又道:“如果他不答应,那么京都,我也不知道哪里的水,哪里的食物,或者别的什么地方,比如边关,就会忽然有毒了。”
他哈哈大笑起来,“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只要我不死,我就要庆国永无宁日。”
大东山上,北齐、东夷损失惨重,如果周仁真的这么做,北齐、东夷都会是他的臂膀。
周仁已经完全疯了。欺师灭祖、草菅人命、千古骂名、生死荣辱……,他都不在意了。
脖颈上的匕首越贴越近,直至压出一线血痕,李承泽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周仁面色讽刺,幽幽道:“你怕了?”
李承泽推开了他,站起身来,理理衣衫,“我要见她最后一面,再者,我要死,也不必你来动手。”
周仁盯着他的眼睛,忽而笑了,这笑容中情绪难辨。他从袖中拿出两瓶药,这两瓶药在他手中一前一后,他道:“这两瓶都是毒药,前面这瓶,吃了,足够支撑你见她最后一面。”
“待到疼痛无法忍受时,吃后面这瓶,给自己一个痛快,否则就会活活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