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墙之隔,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贾芸晕乎乎地出了荣国府,回头看时,原本在台阶上懒散坐着的几个门房正对着十岁上下的总角小童大献殷勤。
这小童,正是刚刚奉王熙凤之命送贾芸出门的彩明,年纪虽不多大,却因为识字且少年老成口风严谨,成为琏二奶奶身边平儿、丰儿之外不可或缺之人。
不说管事们、管家媳妇们高看他一眼,口中都是以彩哥儿相称,那些次等的仆男仆妇们更是一口一个“彩明小大爷”奉承不迭,讨好巴结的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咕嘟。
这样事也不甚出奇,荣宁两府下人多是拜高踩低的,像贾芸这般被分出府单独过活的旁支子弟,身上无爵无禄又无产业傍身,哪怕身份上也是个爷,却还不比府里头得用的奴才有体面。
不过,出了国公府,到了宁荣街姓贾的名号还是好用的,自己家虽是孤儿寡母,除了一亩地的出息和年节下宗族里分派的些微分例,也没其他收入,倒也不曾饿死,就是那些地痞泼皮、无赖闲汉,等闲也不敢上门滋扰。
邻居们见了面也都是客客气气的,时不时还帮衬接济一二,这都是贾这个姓氏带来的好处,不然,若是寻常平头百姓,即便死了臭了,又有谁肯来看多你一眼?
可见,一个人姓什么有什么身世来历,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人活于世,立身处事终究还是要靠自己去争取去努力,贾芸呵贾芸,一样都是主家旁支,一样是父亲早逝寡母拉扯长大,一样族学里读了四、五年的书,你哪里比贾芹差了?
如今,难得能得到琏二婶子的信重和任用,不信你活不出个爷们的样子来!
贾芸捏紧了手中拎着的提盒把手,再次回望荣国府那三间兽头大门和门外的石狮子,转身大步走开,单薄挺拔的身影很快汇入街巷人群之中。
彩明好不容易应付完过于热情的门房大叔和门房大哥,衣兜里和手里装满了他们塞过来的小东西和小零食,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视线中,芸二爷的背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四尺高的小童摸了摸揣在怀里的两双鞋垫,向来表情木讷的小脸上绽开一丝微不可觉的笑意。
跟在二奶奶身边小三年,见过的各色人等也不算少数,彩明年纪虽小却也分辨得清真心与假意:相比其他几位同辈草字头的大、二、三、四爷们,芸二爷这人能处!
彩明回到贾琏夫妇的院子里,王熙凤正抱着大姐儿指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教她认东西学说话。
“厨房里,你丰儿姐姐特意给你留了一盅冰糖炖雪梨和点心,快吃去吧,一会子吃完了和你小红姐姐进一趟园子办差事。”
彩明双眼亮晶晶地往厨房去了,他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又因为办差四处走动,一天不吃个五六顿是很容易饿着的。
到了厨房,灶上的婆子把一盅用井水冷过一遍的雪梨汤给彩明倒在碗里,又从锅里取出一笼屉笋干腊肉烧卖,烧卖做得小巧,小小一个两口就没了。
彩明一边吃一边对着这婆子夸赞说,“周妈妈手艺见长,今儿这烧卖我吃着比外头酒楼里卖的味道还好!”
周婆子眉开眼笑,“这笋干还是上次上门找二奶奶打秋风的刘姥姥托人送来的,说是他们自家上山采了今年的春笋做成的,比咱们府里从外头采买回来的风味更足也更干净。昨晚上我用这个干笋炖了烧肉,奶奶吃得可喜欢了,就着肉汁儿多吃了一碗饭去,这不,我看这笋干还有多的,就又用它做了点心,奶奶自己一个人就吃了小一笼,你吃的这一笼还是你丰儿姐姐从自己嘴里省下来的……”
彩明一边吃一边听,一点也不嫌弃这婆子絮叨,不曾上京投奔表姐丰儿前,他在金陵乡下老家和姥姥相依为命,姥姥也是这么爱唠叨来着,靠着一手还算过得去的做饭手艺和几亩田地,不仅把自己从一个小病秧子养成白嫩瓷实的糯米丸子,还送去镇上私塾读了两年书。
如今姥姥已经不在了,他也只能从其他人身上找寻到几分她老人家的影子。
贾芸回到家,舅舅已经回去了,母亲坐在窗下纳鞋垫,眼睛红肿着。
不用问也知道必是又被舅舅气到流眼泪了。
卜氏见到儿子回来,忙放下手中东西起身迎上来,“芸儿,你回来了,我这就给你做饭去。”
贾芸把手中的提盒摆在桌上,从提盒最下面一层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包袱,打开里面是几本书册和笔墨。
“娘,您别忙活了,琏二婶子款待我吃了早饭,还让我带了些茯苓饼山药糕回来,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书册笔墨拿到自己房中藏好,贾芸开了窗冲蹲在厨房门口洗衣裳的小丫头贞儿使了个眼色,“衣服放着一会再洗,进屋来吃几块点心”。
贞儿加快手脚,“夏天衣裳好洗,再投一遍清水就完事了,很快的。”
舅老爷一大清早突然跑过来说要把二表小姐嫁给少爷,还催着奶奶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