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亲事先定下来,奶奶略推拒一两句,舅老爷就发了好大脾气,连家里新买的一套瓷茶器都给摔碎了,奶奶气得早饭也没吃,一个人躲屋里哭了好一阵子。
主子都没吃,自己这个做人丫头的当然也得陪着饿肚子,奶奶和少爷都是厚道人,家里手头再紧,也从来不曾在饭食上苛刻过自己,有他们一份的就必然也有自己的一份。
上次三奶奶过来带了几块不知道放了几天的糕点,说是宁国府珍老爷赏给她家芹哥儿的,奖励他做事用心,话里话外显摆她儿子如今如何出息能干,又如何得主家叔叔婶婶们欢心和看重。
呸,就芹四爷那歪眉斜眼轻浮浪荡的臭德行,才不信贵妃娘娘的娘家人会真看上他,还不定是怎么溜须拍马捧臭脚捧出来的!
贞儿把衣服晾了,擦干净手进了屋子,端着卜氏分给她的一盘子点心美滋滋地吃着。
鲜甜软糯中带着微微药香和淡淡清苦,回味却是甘爽而又清凉的,细腻绵密的口感好吃得让人停不下来,这种全部用精米白面金贵食材做出来的东西,以往只有在逢年过节去族中赴宴时才能吃到。
卜氏就着一杯温水细细咀嚼着,从小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贞儿吃得两颊鼓鼓,幸福地眯上了眼睛,“这点心可真好吃,外头可有卖的,等我攒够了钱也买些来孝敬奶奶。”
家里就三口人,贞儿做完家务还有大把空闲,卜氏教了她一些简单的刺绣,贞儿便绣了手帕拿去卖给外面铺子,有时候运气好一个月也能赚上七八十个铜钱,卜氏也不要她的只叫她自己存着。
故此,虽只是个丫头,贞儿手里却比卜氏还富裕些。
贾芸逗她说,“一斤这样的点心,少说也得二、三钱银子,够买好几十斤陈米陈面了,拿来买肉也能吃上四、五顿,你舍得?”
贞儿咋舌,“果然是富贵人家才配吃得起的精贵东西,留着都给奶奶吃吧,给我白糟蹋了。奶奶和少爷对我这样好,别说二、三钱银子,就是二、三两银子也值得买!”
卜氏笑着摸摸贞儿的头,“好孩子,你有这份心就足够了,你一个小人家家的赚钱不容易,自己收着吧,不是说还要攒够钱去找你家小姐吗?”
贾芸也劝说,“和你玩笑的,再好吃再金贵东西也只有吃下肚去才不算糟蹋,我再不济也读过几本书见过些许世面,能写会算,哪怕主家叔婶不帮衬,随便去那家铺子里难道不能当上个账房或者小管事?养家的事有我呢!”
吃了点心权充早饭和午饭,贾芸将提盒里其他几样东西都交给卜氏收了,“昨儿倪二哥请吃酒,我今儿是要回请的,贞儿你同我一起去买些酒水熟食回来,正好米面也见底了,一并多买些今年的新粮,省得三天两头就得跑一趟。”
卜氏便要回房拿钱,贾芸拦住了,“琏二婶子才交给我一桩新差事,预付了一个月的工钱给我收着呢。”
琏二奶奶在族里一向会做人,只要别人奉承得她好,她都是手面大方给足好处的,只看上一回仅一桩栽花种树差事,贾芸就往家拿回一百两银子就知道了。
出了门,走在巷子里,周围没几个认识的人,贞儿便一五一十地开始告状了。
“舅老爷临走塞给我二十个大钱,让我盯紧些少爷,把你在家和奶奶说了什么话,出门做了什么事,家里有没有新添值钱东西统统都得告诉她,还让我多在家里说二表小姐的好话,劝奶奶早些把亲事定下来。”
走到拐角没人处,左右看看,招手示意贾芸低头。
贾芸听着这鬼灵精的小丫头在耳边告诉说,“舅老爷家的栓儿好几回看见三奶奶家的芹四爷送东西给二表小姐,有一回还追到家里去了,刚好那天下雨,舅老爷和舅奶奶到大表姑爷亲戚家吃酒席去了,二表小姐让栓儿给舅老爷送伞,自己和芹四爷单独在屋里不知道干了些什么。”
不等贾芸揣摩明白,小丫头又说,“前儿二表小姐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请了保安堂的大夫去家里看病,大夫一走,舅老爷就同舅奶奶大吵了一架,还莫名其妙扇了二表小姐一耳光,也不知道是为的什么!”
不同于贞儿还只是个十一二岁的毛丫头,贾芸在家学里没少听一些荤的素的,族中姻亲子弟众多,难免良莠不齐人多口杂,贾芸再是洁身自好,不与贾芹贾蓉之辈同流合污,但族中那些密不外传的不堪新闻和风流故事,依旧还是传到他的耳朵里。
耳濡目染之下,纵然缺乏实际操作经验,但有关“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的道理,他心里可是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怪不得十多天前在半路上遇见贾芹,那小子对自己笑得一脸荡漾,还说他娘不止一次在家夸赞卜家银娇表妹生得娇俏活泼,口齿又爽利,将来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子去!
也难怪一向嫌贫爱富的舅舅会突然重提当日戏言,要把表妹许给自己,原来,是要自己这个亲外甥来当这个现成的活王八!
一时间,贾芸脸上如开了颜料铺子,他握紧了拳头狠狠砸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