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还罢了,独晴雯不是很服气,这会子不知道又因为什么事情和麝月拌了几句嘴,独自一个人在海棠花树下揪着花瓣作耍。
瞧见小红一行人进来,晴雯乜斜着眼,提高了嗓门道,“哟,这不是二奶奶身边的大红人儿小红姑娘么,今儿怎么有空回来看我们这些不长进的姐姐妹妹?”
小红抿嘴一笑,别看晴雯嘴快爱呲哒人,却是个难得的真性情,好坏全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跟这样的人相处不累!
“晴雯姐姐,这花儿好端端开着怎么得罪到你了?瞧这花瓣落了一地,宝二爷最是爱花惜花之人,见你糟蹋花可不得伤心!”
晴雯哼了一声,走过来将手里剩下的花瓣轻轻扔在小红裙子上,“咱们这园子里、院子里最不缺的就是什么花儿朵儿的,二爷只怕伤心怜惜不过来呢!几朵海棠算什么,如今那屋子里正现摆着好富丽名贵的一盆牡丹花呢!”
麝月端着托盘从茶房出来,好脾气地对着小红笑了笑,“这小姑奶奶每次心里不痛快就爱找人磨牙,你别理她,她自己过会子就好了,不然,人越理她她越来劲!”
晴雯才刚下去的火气噌一下又着起来了,随手揪了朵半开的海棠就往麝月身上扔过去,“我怎么磨牙了?你倒是说说看!袭人不在,可是显出你来了,别以为太太夸了你两句就能踩到我头上了!”
麝月被她说得脸上一红,小红听着晴雯越说越不得体,无意介入二人的争执之中,忙说明自己的来意。
麝月也就势转移话题,领着小红往里面走,“宝姑娘来了,正和二爷在房里说话。”
进了怡红院的正屋,外面见客的房间没见着人,里面卧室却传出一男一女说话的声音。
对此情景,麝月早已习以为常端着托盘直接往里走,小红却微微皱了下眉,停住脚,视线在外间打量了一圈后很快想明白了什么。
“宝二爷,二奶奶打发小红送东西过来了。”
宝玉笑着说,“快请她进来,凤姐姐手里好东西最多,上次她送的会在水里自动行驶的西洋帆船就挺有趣的,我看看这次的又是什么。”
小红却是不肯,隔着镂空玲珑木板的隔断对着卧房里的宝玉解释道,“我才从外头绕了一整个园子挨个送完东西,宝二爷这里是最后一处。满身暑气出了一身的汗,鞋子上又沾染了尘土,外面站站还罢了,可不敢进去弄脏宝二爷的地方。”
这其实只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男女有别,她如今已不是宝玉房里的丫头,断没有随便往爷们卧室里去的道理。
只不过,宝玉素喜和女孩子们亲近,最讨厌
别人和他讲究这些所谓礼教大防的规矩道理,所以,小红特地隐下不提罢了。
宝玉果然笑道,“这怕什么,不过一会让人再把地拖一遍也就是了,再不然,让麝月找双鞋子你换上。”
宝钗却比宝玉多想了一层,起身拉了宝玉往外走,“凤丫头规矩大,她们那边除了平儿和负责清洁打扫的人,其他年轻丫头是一律不许进主子卧室的,你何必为难她,咱们出去看是一样的。”
小红听见这话,忍不住偷偷翻了个大白眼,心里偷偷腹诽:这哪里是富丽牡丹,明明就是好大一朵白莲花!
宝玉从卧室里走出来,因为天气热又不用出门,所以只在中衣外面套了件青莲色无袖圆领袍,头发编成长辫盘在脑后,额头系着一条和长袍同色的抹额,和宝钗并肩站在一处,两人一样都是面如银盆,色胜春华,乍一看去,真真好一对人间富贵花。
美则美矣,却是脂粉气重了些,不比芸二爷俊朗阳刚。想来从前觉得宝二爷千好万好,不过是自己见过的男子太少的缘故。
想到此处,小红不由耳根微微一热,暗自啐自己一口后收敛心神,笑着上前向二宝行礼。
“宝姑娘的礼交给看门的孔妈妈收着了,您回去的时候别忘了拿。”
宝玉请小红坐下喝茶,自己伸手打开黑漆螺钿匣子,却见里面竟是一套寓意蟾宫折桂的文房四宝和礼部刊印发行的《会试闱墨)。
宝玉脸一黑,跟碰了脏东西一样将匣子推开,叫麝月,“快打水来我洗洗手,凤姐姐如今也俗陋了,哪怕送我一盘子点心也比送这劳什谷子强!”
宝钗叫他如此,心里不由一阵失落,低下头去手指绕着帕子一声不吭。
宝玉的反应早在王熙凤意料之中,甚至连他收到礼物会说些什么话都预料到了。
小红不慌不忙将文房四宝和那本《会试闱墨》放回匣子里,屈膝道“来之前二奶奶有交代,宝二爷若是看不上这些俗物,也别糟蹋了好东西,随便是拿出去送朋友也好,还是散给族中有求学上进之心的其他爷们儿也好,总好过丢在库房里生灰尘。”
宝钗闻言,心中不觉一动:凤姐为人向来圆滑周全,说话办事从来都是投人所好,今日怎么一反常态,专门挑了宝玉最不喜欢的礼物送过来,还特地交代了这么一番说辞。